抬手拨开蒙蒙水雾,一身素色长衫,外罩蝉翼薄纱,身形挺直的故是阔步而来,不偏不倚地撞入我的眼帘。
“故是!”
我见他一头乌发整整齐齐地高束头顶,莹白的肌肤透着流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故是面上挂着浅笑,顺势将手中的桃花酿塞至我怀中,“好蚌酿好酒,好酒赠珍珠。”
我欣欣然接过香醇浓厚的桃花酿,随口问了一句,“布尔呢?”
“尔尔,他是灵鹬,我是河蚌。灵鹬受不住河蚌内丹的寒气,遂将黑珍珠还给了我。”故是脸上现出一丝寥落,低头把玩着布尔遗留下的红绸。
“节哀。”
我知故是中意布尔,亦十分后悔自己多舌提了一嘴,再度勾起故是的伤心事。
故是连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正经地着,“嘘,可别这么。尔尔道行颇深,离了黑珍珠他依旧能好好活着。他,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要追随她而去,让我不要再挂念他。”
“唉。叫我怎么能不挂念他?”故是兀自叹了一口气,遂又向我递上了一锦帕,“好蚌总是痴情。珍珠,你知道尔尔的下落对不对?可否帮我将这锦帕转交尔尔?”
“好。”我点了点头,接下布尔递来的带着浓郁河蚌肉香的锦帕,地将其收入袖中。
原来,布尔对故是扯了一个谎。
不过我并不打算拆穿布尔的谎言,就让故是误以为布尔是为追爱而去好了。
只要故是不知真相,他便可以心存希冀企盼重逢之日。
锦帕上,歪歪扭扭的字挤成一堆,一绺整整齐齐的错字亦是让我叹为观止。
“好蚌永远喜欢尔尔。原你我在鼻孔看不见的岁月里火火生灰。”
得亏我悟性尚佳,知他写的是“愿你我在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故是的字极丑,远及不上他飘然若仙的皮囊,却照旧将我感动得涕泗横流。
许是情绪不稳,我前脚刚离开桃花涧,后脚便倒在容忌怀中长睡不醒。
一开始,我尚能听见容忌低醇朗润的轻唤声。
不知过了多久,容忌的声音渐渐飘远。我明明睁不开眼,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前路,亦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重重迷雾将我和现实世界隔开。
重重迷雾后,是波澜壮阔的云海,也是我与容忌的另一个可能。
我不知自己被劲风吹向何处,就姑且将这片迷雾中的盛境当作梦境好了。
梦境中,容忌才满千岁。
这一日,九重天上处处张灯结,俗气的红绸将清冷脱俗的仙界拉回了万丈红尘。
“仔细着点!殿下有洁癖,别踩脏了宫的琉璃地砖。”掌事仙娥立于院内,双手叉腰,不甚满意地盯着她眼前数十位如桔梗花般青涩的仙娥。
“姑姑,传闻殿下不近女色,你将我等带至宫,殿下一气之下将我等斩尽杀绝,该当如何?”
“是啊是啊。殿下身份尊贵,我等万万不敢肖想殿下垂爱。”
………
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直到掌事仙娥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至跟前,我才意识到我也是梦中人。
掌事仙娥看着面前畏缩不前的仙娥,痛心疾首,“不长进的西!枉我呕心沥血教授你们数百年,你们竟连接近殿下的勇气都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如是着,转而看向了一脸迷糊的我,“看你傻愣愣的样子,许是个不知所谓的。就你了,速速去弱水河畔寻殿下。殿下及冠,宫中总归得添个随侍仙娥。”
“好好。”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刚刚及冠时的容忌,我乐不可支地应着,然忽略了为何自己会陷入如此奇幻的梦境中。
掌事仙娥一脸同情地看着“不知所谓”的我,许是怕我丢了命,暗戳戳地叮嘱了一句,“机灵点,万万别触怒殿下。若是遇见魑魅将军、百花仙子、素瑶仙子之辈,切记绕道而行。”
“晓得了。”
我敛眉颔首,诺诺应着。
掌事仙娥絮絮叨叨,似有道不尽的话欲同我。可我心系容忌,片刻都不愿耽误,胡乱寻了个由头,便飞奔至弱水河畔,找寻容忌的踪迹。
我踮着脚,在死水微澜的弱水河中跑而来,身后是两行细碎的水莲。
容忌静卧河中央,闭目养神。
尽管,此时的他才满千岁,但他的五官轮廓已臻至完美,如刀刻般,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优美线条。
容忌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凉凉地扫了我一眼,薄唇轻启,“滚。”
啧啧,真是冷淡。
他见我巍然不动地杵在面前,水袖轻扫过水面,旋即掀起阵阵狂浪,使得狂浪幻化做怒龙模样,狰狞可怖。
我素手将狂浪拧于股掌之中,将之拧成一朵花的模样,随意地往容忌身上一扔,饶有兴致地道,“你的祖宗穿时空来看你,还不好生伺候着?”
此时的容忌到底才一千岁,仙力修为均敌不过我。
这不,被凝聚了乾坤之力的水花狠狠一砸,容忌嘴角挂下一道鲜血,琥珀色的眼眸亦愈发深邃。
“,你是何人?”
下一瞬,他狠拭去嘴角鲜血,瞬移至我面前,揪着我的前襟怒目而视。
平素里,温柔细腻的容忌去哪儿了?怎么一到梦中,竟变得这么粗暴。
我眉头微蹙,用力地拍掉了他的手,“你要是再凶我,我就捏碎梦境让你再找不到我。”
“疯疯癫癫,不知羞耻。”
容忌收回了手,冷冷地扫了一眼我微凸的肚子,眸中讶异之色尽显。
他怔怔地看着我的肚子,一时间羞愤难当,“既怀有身孕,还敢前来勾引殿,你好大的胆子。”
“………”
少不更事的容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巧温柔。
我撇了撇嘴,不愿再同他争论,两指一掐一捏,再掐再捏,如此反反复复了几十回,依旧捏不碎梦境。
“奇怪,怎么捏不碎?”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慌了神。
容忌背手负立,绷着岿然不动的冰山脸,尤为冷漠地看着我来回折腾自己的手,“蛮荒妖,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来。”
“闭嘴!吵得老子心烦意乱,老子捏不碎梦境回不去了。”我急了眼,语气不善地道。
“捏什么?在殿面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容忌单手掐着我的下颚,丝毫未留情。
习惯了柔情似水的容忌,现在已受不得他这么凶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往下一掏,想着给他点教训,直接捏碎了得,反正梦境中发生了多荒诞的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住,住手。”
容忌双唇轻颤,看上去似乎很痛苦。他蹲伏在地上,大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双手叉腰,尤为得意地看着脚边的容忌,“叫你欺负人。”
“扶殿回宫。”容忌面色煞白,似乎无法起身,只得冷声求我。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满身傲气的容忌,不想搭理他,但即便是在梦中,我也不忍心伤他一根毫毛。
沉吟片刻,我微微弓下身,一手攫着他的前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扛上了肩头。
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冷言相向,只闭着眼眸伏在我肩头假寐。
我凭着直觉,在弱水河中一阵瞎闯,直到月上中天,依旧没走出弱水河。
容忌悠悠转醒,琥珀色眼眸盯着月色下琳琅剔透的弱水河面,低醇好听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疑惑,“不识路?”
“嗯。”
他兀自叹了口气,旋即捻了一只纸鹤,冷声道,“跟着。”
我微微颔首,只觉他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动人心魄。
“容忌,按时间推算,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你绝不可以凶我,我很记仇。”
月色中,我轻唤着他的名字,双眼扫过河面上的映月,还有我和容忌的倒影,突然间萌生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若是能永永远远留在这一片安宁祥和的梦境中,不需要面对虚无界大陆上的尔虞我诈,也算是一件幸事。
“宿主,梦境有古怪。”
黑盒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吓得我一激灵差点将身后的容忌丢于弱水河中。
“怎么?”听黑盒子这么一,我心中顿生警惕,凉凉的眸光扫过死水微澜的弱水河面,深怕河水底突然冒出面目可憎的怪物。
“宿主有所不知,你昏睡的这段时间,临王发了疯一般,带着你寻遍名医。他几乎用尽所有法子,你都不见转醒。就连神医南偌九,毒医独孤曦玥都对你的病症束手无策。”黑盒子如是道。
闻言,我亦慌了神,忙不迭地询问着黑盒子,“可否代我转告容忌,我没事。不日内,就可破梦而出。”
“难。”黑盒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道,“我的真身虽在梦境之外,但元神意识皆受梦境控制,虽能听得外界动静,却无法同外界之人通信儿。”
一想到梦境外的容忌急得发了疯,我更加心急如焚。
“盒子,倘若我在梦境中自戕,是不是就可破梦而出?”
黑盒子大惊失色,连连宽慰着我,“不可!此梦境邪门得很。与其是梦境,不如宿主你当真突破了时空的局限,回到了临王刚满一千岁那年。”
“不早!我刚刚差点废了容忌。是不是我在这个时空废了他,现实中的他也将半身不遂……”
黑盒子沉吟了片刻,然后一正经地答道,“有这个可能性。”
若真是如此,那乖,以及我腹中的乖们岂不是不复存在?
思及此,我吓得双腿哆嗦,连连捂着微凸的腹部,侧头询问着伏在我肩头的容忌,“乖乖,你还疼不疼啊?”
滴答——
滴答——
容忌伏在我背上,被我颠簸得再一次晕厥了过去。
身后,曲折蜿蜒的血迹犹如一道溪流,横亘在弱水河上。
想不到,一千岁的容忌身子骨这么脆。
意识到容忌极有可能被我一手捏废,我赶紧加快了脚程,紧跟着容忌捻出的纸鹤,一鼓作气将他带回了宫。
我尤为谨慎地避过宫中三三两两的仙娥,将昏迷不醒,衣摆上血迹涔涔的容忌轻轻放置卧榻之上。
下一瞬,我忙不迭地拿来剪子,咔嚓咔嚓剪去了他血迹斑驳的衣物,想着亲手为他处理伤口。
谁知,容忌怕羞得很。
他猛然睁开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子,怒气腾腾地冲我冷喝了一声,“滚出去。”
“你受伤了。”我自然不肯离去,就怕我一走,他就落下了病根子。
容忌直眉怒目,将染血的剪子重摔在地,旋即凉凉地剜了我一眼,“看在你身怀有孕的份上,殿不同你计较。速滚,否则别怪殿下手没个轻重。”
“别害羞嘛。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我然无视了他狠戾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他红透的耳根,耐着性子哄着他。
容忌不动声色地扯过薄衾,一脸防备地盯着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叫且歌,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儿。我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的种。你认或不认,这就是事实。不过,倘若你不愿乖乖妥协让我替你疗伤,万一落下病根子,不能人事半身不遂的话,甜妻麟儿都将随风而逝,听懂了么?”
完,我利索地撸起袖子,不顾他的挣扎反抗,直接上手替他疗伤。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若是再靠近一寸,真真是回天无力。”
容忌雷霆震怒,额角处青筋暴起。
此刻的他,一定羞愤难当吧。
我也不想激怒他,只是为了他的身体,有些事不得不做。
“这几日,伤处可不能碰水。”我柔声嘱咐着他,心下自责难当,早知道就不该欺负他。
容忌脸色几经转化,由红转青,青中透着黑气,“你就不怕我将你碎尸万段。”
我轻嗤道,“真真是造化弄人。之前,你求我看我还不乐意看,现在你不让我看,我反倒跟个登徒子一般,死皮白赖,怪不好意思的。”
容忌狂抽着嘴角,冷睨着嘴角微扬的我,“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吱呀——
怔忪间,门突然被鬼鬼祟祟的素瑶仙子推开。
她打扮得跟花蝴蝶般,身着七霓虹裙,头戴金翎羽凤步摇,神气活现,肉眼可见的刁钻蛮横。
从她的角度上看,我与容忌此刻的姿势尤为暧昧。
那时的素瑶,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狠瞪了我一眼,转而气呼呼地冲至容忌跟前,声泪俱下,“太子哥哥,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偷腥?她是谁?”
“滚出去。”
容忌并未用正眼瞧她,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素瑶轻咬着下唇,转而拎着我的后领,高高扬起手,作势欲掌掴我。
“我的人,岂是你能看的?,看了多少?我考虑一下,是剜去你一只眼还是两只。”我心中怒意升腾,忙不迭地扯过薄衾,将容忌裹得严严实实。
素瑶怒不可遏,掌风带着七八成仙力,许是想着将我的脸打烂。
我原懒得同她动手,但她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出手折去她这一双不知所谓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出手之前,容忌一道掌风,已然将素瑶轰出寝宫。
见状,我勾唇浅笑,“想不到你还有点良心!比起素瑶这个麻烦,你更喜欢我,对么?”
“闭嘴。”
容忌寡淡言之,沉沉地闭上眼眸,不再理会我。
我不动声色地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寝宫。
“盒子,给我指路。我必须再去一趟弱水河,弱水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兴许他能给我指一条明路。”
“宿主,按时间推算,弱水汘尚未得道成仙,弱水河里定寻不到他的踪迹。”黑盒子如实着。
想来也是,弱水汘都未成仙,短时间内定寻不到他。
可我委实担忧现实中的容忌,眼下的他,应该急坏了吧。
“我曾以为,当我有能力得以傲视群雄时,再不会心生畏惧。现在才发现,只要心中有牵挂之人,纵是天下无敌,也会有软肋。半日不见,思之如狂。三日未见,甚至开始疑神疑鬼,担忧他的安危。”
我坐在容忌寝宫外的长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抬头望着清冷皎皎的圆月。
都思念挚爱的时候,抬头望一望明月,便能解得相思之苦,就是不知容忌能否感受到我的思念。
“口气还不!的仙娥竟幻想着傲视群雄。”
身后,传来容忌凉薄的声音。
他拖着“病体”,缓缓走来。
我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双腿都会牵扯到伤口,但他确实很能忍,除却微皱的眉头,不见其他异样之处。
“滚回去养伤。若是落下病根,心我休了你。”我回过头,朝着他摆了摆手。
并非我不愿亲近他,我只是怕梦境太过真实,叫我忘记了现实中等我苏醒几乎抓狂的容忌。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面色微红,“即便落下病根,也与你无关,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容忌一开口,我就将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一定是希望我些暧昧不清的话,诸如“我自然要着急,毕竟你会是我的男人”之类的辞,可我此刻情绪低落,没功夫逗他,尤为敷衍地道,“毕竟是我捏碎的,万一真出了问题。我又没那玩意儿,怎么赔你?”
“没碎!”
容忌据理力争,面如红霞映月,清冷中透着一丝傲娇,傲娇中藏着一份娇羞,可爱至极。
“行吧。你若再不回寝宫好好躺着,我一来气,碎没碎,终究都要被我捏个稀碎。”我随口一,只为让他乖乖回去养伤。
他双腿一并,尤为窘迫,“你可不要太过分。”
眼见着他的伤口处再度渗出了血,我只得站起身,再度将他扛上肩头,黑着脸将他往寝宫中带。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容忌乖顺地伏在我的肩头,并未挣扎。
“哪里奇怪?”
“你是第一个对殿毫无兴趣的女人。”容忌完,显然是意识到自负过了头,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我轻笑道,“你也挺奇怪。差点儿被我废了身体,竟不同我置气。”
容忌沉默了片刻,忽而认真地道,“初初见你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定姻缘吧。”
我声嘀咕着,再度将容忌轻放至卧榻上。
容忌定定地望着我,突然伸手轻触着我的腹部,“谁的?”
这叫我如何回答?纵我如实回答,他未必会信。
思忖片刻后,我简而言之,“我夫君的。”
他顿时来了情绪,惊乍起身,“你夫君是谁?”
我不知梦境一天,相当于现实中多少日。
但梦中的我,和梦中的容忌,相处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怎么就开始吃起飞醋了?
见他脸色愈发阴沉,我哭笑不得地答道,“他叫容忌。”
“混账西,有夫君还敢来调戏殿,就不怕殿打断你的腿?”
容忌冷喝了一声,旋即用薄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藏在被窝中生闷气。
“乖乖,你打不过我。”
“你叫殿什么?你懂不懂什么叫廉耻?”
“你以前最喜欢我叫你乖乖,你以前巴不得我不懂廉耻。”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无聊到只能同他斗嘴解闷。
“来人,将这疯妇押下去。”容忌气到语噎,冷眼看着追风将我带出了寝殿。
我转头看着一脸稚气的追风,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嫩得掐得出水的脸颊,讪讪笑道,“岁月当真是一把宰牛刀,砍得你一刀又一刀。”
追风一脸迷茫地看向我,“仙子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没什么,一首情诗罢了。”我随口胡诌道。
“仙子究竟是何神圣?把殿下气得火冒三丈,竟还能身而退。”
追风将我带出寝殿之后,一直跟在我身后,一脸崇拜。
“天机不可泄露。”我故作神秘地道,再不愿多透露一个字。
话间,追风客客气气地拱手将我迎入一间暗室中,“委屈仙子在陋室中暂住一宿。”
“无妨。”
我随口应着,“砰”得一声将屋门掩上,只望着睡上一宿就能回到现实中。
追风前脚刚走,脑海中的黑盒子乍然开口,“宿主,害你陷入梦境之中的罪魁祸首,有眉目了。”
闻言,我猛然睁开双眸,“是谁?”
“是崆峒印。”
崆峒印?
自柳苏苏元神破灭之后,我就未留意过崆峒印,对崆峒印的印象甚是模糊。
黑盒子补充道,“崆峒印是崆峒海上不死龙族的守护神器,有穿梭时空之异能。传闻有言,得崆峒印者得天下。”
穿梭时空……
我心中咯噔一下,终于相信自己入的不是普通梦境,而是突破了时空的局限,回到了容忌刚满千岁那一年。
“那我要如何做,才能回到现实中?”
“眼师父,崆峒印似被人动过。原先仅凭一成神力就能回到过去,如今纵他耗尽力,也无法将你拽回现实中。”
我低咒了一声,气到牙痒,“天杀的,究竟是谁动的崆峒印?”
“崆峒印就是上古神器,虚无界大陆上,但凡有点野心能力还过得去的,谁人不想拥有崆峒印?正因为此,想要找寻偷盗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宿主放心,临王以派人去寻,相信不日之内就能擒获始作俑者。”
虽虚无界大陆上,野心与能力并存者不在少数,但崆峒印既已成为北璃宫中秘宝,敢打崆峒印主意的人屈指可数。
猜来猜去,也不过那几个人。
不过,眼下我深陷囹圄,自是没心思去关心那些细枝末节。
“盒子,师父可有破境而出的法子么?”
黑盒子连声应着,“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眼师父,除非这地域中的临王心甘情愿放你回去,你才能脱身而退。倘若他不愿放你走,宿主便极有可能被永久困于此地域中。”
“不早。这空间里的容忌,恨不得我离他远远的。我现在就去找他,要他放我回去。”
我大喜过望,一骨碌从柴草堆里爬起,忙不迭地往暗室外冲。
轰——
刚一开门,裂缺霹雳骤降,数道闪电狠砸在我脚边,差点儿将我的鞋面砸出个窟窿。
雷公电母何时这么威风了?竟敢在宫造次。
我眸色一冷,一转身,便对上素瑶那双淬毒的眼。
这女人,真是无聊。依她这般刁钻蛮横样,纵有倾城之姿,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雷公,电母,将她往死里劈。”
素瑶红唇轻启,在亦明亦暗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狠戾。
这些儿科的伎俩,我数百年前就会了。
彼时,我周身乾坤之力尚未解封,都对付得了素瑶,更何况现在?
我正想出手让素瑶吃点苦头,身着鲛纱里衣的容忌已然挡在我面前。
他尤为紧张地将我护在怀中,“可有受伤?”
素瑶做梦都没想过容忌会这么维护我,银牙碎咬,泪如雨下,“太子哥哥,你醒醒,千万不要被她迷惑。她来历不明,肚子里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这等破鞋怎么能要?”
啪——
啪——
我挣脱了容忌的桎梏,将趾高气扬的素瑶逼至墙角,毫不留情地甩上两巴掌。
“嘴巴放干净点,‘野种二字我听不惯。”
素瑶被我掌掴得满嘴是血,气急败坏地上手想要抓花我的脸,“你竟敢打我?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够了。”
容忌冷声斥责着素瑶,旋即命雷公电母将素瑶拖至行刑台,任其自生自灭。
“太子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为什么你宁可要那破鞋,也不肯要我?”素瑶被战战兢兢的雷公电母架着双臂,仍在大放厥词不知收敛。
“舌头拔了。”
容忌冷然言之,旋即将我带入了他的寝殿中。
想不到,仅仅相识半天,容忌竟如此维护我。不得不,我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他见我愣愣地杵在门口,遂朝我招了招手,“伤口裂了,过来给殿换药。”
“不是跟你了,不得到处走动?”我见他鲛纱里衣上染了点点血迹,眉头一拧,语气不善道。
“惊雷乍响,殿睡不着。”容忌含糊其辞地着。
我嗤笑道,“你就装吧。分明是因为担忧我,还嘴硬。”
“放肆。”容忌冷喝道,面色微红,清亮的眼眸中并无愠色。
他可真行!
一边让我给他换药,一边还好意思呵斥我。
不过,我也懒得和他较劲,只要他肯放我归去,让我叫他一声“老祖宗”我也是愿意的。
我如是想着,遂谄媚道,“殿下,你若是不想见到我,一声便是了。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不来烦你。”
容忌反问道,“殿有不想见你?素瑶的鬼话你也信?”
“………”
“殿惧黑,雷雨天需要人陪。”容忌见我换完药,忙不迭地将我拎上榻。
我正欲将他推开,又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只得偃旗息鼓,暂靠在他怀中憩片刻。
反正,他横竖都是容忌,我就靠一会,应该不打紧。
屋外,夜雨哗然,雨打芭蕉,窸窣作响。
屋内,容忌拂袖灭了案几上的红烛,将我紧拥入怀。
“你在暗室中所言,殿都听到了。”正当我睡意袭来之际,容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吓得我陡然清醒。
我抬眸定定地盯着他,试探性地询问道,“那你还不快些放我回去?”
“你既是殿的女人,殿怎舍得就这么放你走?”
“你!”我气急,从未想过容忌竟如此蛮不讲理。
容忌叹了一口气,低声细语道,“留下来,等殿伤势大好,就放你走。殿不想伤害你,只是如今殿才千岁,若要遇上你还得再过数万年,殿不喜等待。”
“好。等你伤势痊愈,须得履行承诺。”
我不愿妥协,但容忌的腹黑我是见识过的。他既已退步,我若是执意不肯答应他的条件,难免弄巧成拙。
到时候,他若是将我强行留在这地域,我就当真回不去了。
“乖。”容忌得了我的承诺,唇角微微上扬。
翌日,日晒三竿。
我尚未睁眼,便被背后的刺骨凉意惊得乍然起身。
猛然睁眼,才觉自己正端坐在案几之上,身上所着尤为清凉。
“容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咬牙切齿地看着端坐在案几前专注作画的容忌。
“别动。”
容忌放下手中画笔,站起身双手紧扣着我的肩膀,又将我按在案几之上,“等殿画完这副,带你去月老阁转转。”
“你不老老实实地躺在榻上养伤,去什么月老阁?”我不满地嘟囔着。
啪——
容忌一掌拍在案几之上,顺手摔了笔,“你就这么想要离开?七天内,殿的伤势必好不了,你哪也别想去。”
“乖乖,并非我想离开,不论是现在的你,还是数万年之后的你,对我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是,这毕竟不是现实。现实世界中的你,都快急疯了。你执意留下我,不正是算计了数万年后的自己么?”
“可殿舍不得放你走。一想到此次一别,要等上数万年才能再见到你,殿心中痛楚,你能懂?”容忌忽地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道,“就七天,可以么?”
他的颇有几分道理,此去一别,确确实实要等上数万年,等他下凡历劫,我们之间的缘分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我向来招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视线一触及他略显落寞的神色,一心软,就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