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惊呆了,他听闻过杜书禹对太后言听计从,太后时常捉弄嘲讽他,也从不还手。
但他没想到,杜书禹在太后面前竟如此卑躬屈膝,低眉顺眼。
他可是如今朝堂炙手可热的权臣,太后也不过是个被囚禁的棋子罢了。
“还请太后大发慈悲,救救长公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公主尚在襁褓,纯真无邪,请求太后慈悲为怀。”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杜书禹继续道,“不管太后对皇上、对臣有何不满,孩子是无辜的,难道您真的要袖手旁观吗?鸟兽尚且有情,何况是人。长公主也是天闵的百姓,请您不要见死不救。”
安静许久的寝殿中,低低传来笑声,笑声穿荡了许久,太后终于又话了。
“杜大人好一通诛心之论,若不救人,哀家反倒有罪,反倒不慈悲了。”
身上大声嗤笑,语气充满浓郁的鄙夷。
“杜书禹,你真是够残忍,利用哀家的慈悲,逼迫哀家救厌恶之人的孩子。你凭什么有这么充足的底气?料定哀家不是冷血之人;料定了哀家不会见死不救;还是料定了即便那不是瑞儿的孩子,哀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水善气愤的压低声音怒吼一番,杜书禹垂着头默不作声,他无从辩解。
水善的怒气已经从寝殿中蔓延到了院子里,宫人们屏息凝气不敢抬头,孙耀则是看热闹的不停打量着杜书禹。
“好,你既料定了哀家,哀家救人便是。但,哀家要亲自进宫去治,这是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哀家给出了条件,若你们不答应,便不是哀家不慈悲,而是你们不够诚心。”
“太后,这个要求……”
“别和哀家多,你只要给出答案,治、或不治便可。哀家累了,要休息,你想好了答案再来与哀家。”
房中最后一点淡薄烛火也熄灭了,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杜书禹一直跪在外面,他无法自己作主,遣了人入宫请旨,询问皇上意见。
孙耀看他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的样子,暗自鄙夷的哼了一声,面上却扬起讨好的笑容。
“杜大人,长公主究竟生了什么病,干嘛非要请太后治,我看她不一定有这事。”
杜书禹垂敛眼眸,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转移视线。
孙耀哼哼两声,牛什么牛,敢瞧不起他,在太后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窝囊废。
“杜大人,在下认识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虽出自民间,却很是有些事,要不找来试一试,我看比太后靠谱的多。”
“长公主的病,只有太后能治。”
杜书禹语气坚定的直接回绝了孙耀的好意,孙耀嗤了嗤鼻,满脸不相信。
“天下大夫数不胜数,不一定就太后最厉害,还非她不可。”
孙耀不信的哼了一声,杜书禹看向他,淡淡反问,“那还请问孙管事,谁能解鹤顶红的毒?”
孙耀呆了一下,突然惊呼一声,“长公主中了鹤顶红?”
原来长公主是被人下了毒,谁这么大胆,敢动皇上和梅妃的心肝肉?
孙耀尴尬的摇摇头,鹤顶红乃天下一等剧毒,无药可解。
“我虽不知谁能解鹤顶红,但太后就一定能解?”
“太后能解,她的血能解天下所有毒。”
孙耀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还从没听过,谁的血能解毒。
那也就是,太后可以百毒不侵?
孙耀前两天才被太后的武功震惊,后来知晓刀枪伤不了她,此时竟然连毒药都不怕,简直就是……怪物!
没错,太后就是怪物,可怕的怪物。
“那还等什么呀,既然她的血能解毒,直接割血送进宫不就行了。”
孙耀自作主张,抢功似地喊着自己的手下闯进去抓人,根不给杜书禹阻止的机会。
可几个男人刚刚推开寝殿大门,一条凌厉的长鞭从黑暗中袭来,缠绕上其中一人的脖子,直接甩出了寝殿。
守在殿门口的宫人们被推翻在地,看着被摔出的人,害怕的尖叫着不停后缩。
“住手,都滚回来!”
杜书禹气愤的大吼一声,主动上前将闯进去的人逮出来,重新跪下郑重的请罪。
“你们这是又想给哀家放血啊!”
水善冷漠的慵懒声音悠悠响起,接着打趣似地调侃,“杜书禹,水竹漪的教训,你可是已经忘了?”
“孙耀不知轻重冒犯太后,还请太后恕罪,不要牵连长公主。”
水善乐了,“冒犯?你这个词倒是用的不痛不痒。那哀家也来冒犯冒犯你们可好?”
紧闭的窗内,突然破空而出一枚的挂帘玉珠,圆润的珠子直朝孙耀而来,准确击在他的右眼。
孙耀下意识捂住右眼,哀嚎声响彻行宫,血从指缝中流出,染红了整个手掌。
“啊——啊——”孙耀不停的痛呼着。
身体的疼痛加上眼睛的疼痛,让他震耳的痛呼声渐凄厉,趴在担架上无法动弹,整个人犹如被放在火上烤一般,痛不欲生。
“不好意思,冒犯了,别介意。”
水善鬼魅般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听在孙耀耳中如同地狱幽魂,阴冷的可怕。
“太后罚也罚了,还请手下留情,饶他一条性命。”
杜书禹拱手求情,水善踩着细碎的步伐走到窗边,推开窗,看向了院中的众人。
“杜大人这话可不对,哀家从不要人性命,损阴德。”
“是,是臣错了,太后慈悲为怀,怎会伤人性命。”
杜书禹总是这般依附的讨好水善,水善却从不给他好脸色。
“孙管事不懂事,杜大人要多提点着,你们可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要是少一个,不是让皇上伤心嘛。”
杜书禹垂着脑袋不话,从听见太后推开窗,便不敢抬头看她。
孙耀还在不停的哀嚎,哀嚎的声音已然来虚弱,血已经沾染了整张脸,空气里部充斥着血腥味。
“莫要再打扰哀家,睡不饱的女人皮肤不好,脾气更不好。等你们有了决定,再。”
水善一下关上了窗户,这回再无人敢打扰,雅林园重新回归平静。
孙耀被抬下去治疗,杜书禹等候着皇上的消息。
皇上担心太后离开行宫不受控制,万一被她跑了,或者被朝中人见到,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但这些意外与长公主的性命比起来,根不值一提。
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孩子,皇上的掌上明珠,比什么都要珍贵。
杜书禹等了一日,宫中的回话,皇上准了,但必须秘密押送太后,不得让任何人发现,更不能让她跑了。
皇上原话便是‘押送二字,如同囚犯一般。
水善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剑圣,这些日子她一直忐忑不安,剑圣去宫中调查皇上的生母,但去了这么久也没消息,人也不见了。
水善有些不好的预感,决定趁着进宫给长公主看病的机会,找一找剑圣,看他究竟出了何事。
皇宫重军将水善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监视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更不许水善逃跑。
其实假皇上多虑了,水善根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她若想出来,有的是办法,根用不着这么麻烦。
进了宫,宫中已有软轿来接,同样被重军四周包围着,不许宫人看到她的面容。
水善坐在密不透风的软轿里很是憋闷,为了不让人瞧见她,好好的软轿前后左右都被封了起来,就是个一人大的木箱子。
软轿径直送到了乾德殿,那是历朝皇上就寝、处理朝政的宫殿,如今住着假皇上,此刻住着重病的长公主。
软轿直接被抬入了正殿中,重兵把守着乾德殿,包围的水泄不通,没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此时正殿里的人不多,除了水善和杜书禹,只有皇上、梅妃,以及重病的长公主。
长公主不过两个多月的婴儿,长得巧巧,圆润可爱,此时却毫无生气可言,双唇紫的发青,呼吸也薄弱的几乎感受不到。
水善呆了一下,这哪里是病,分明是毒。
不过水善并无惊讶,下毒这种事在深不见底的后宫再寻常不过了,女人们的法子也不外乎那几样。
长公主是后宫唯一的孩子,受尽皇上宠爱,连带着梅妃也地位斐然,自然会引人嫉妒。
“这是中的什么毒?”
水善站在一边,没有碰公主,也没有多看两眼。
梅妃焦心的守在女儿旁边,此时却是一眨不眨的好奇打量着眼前这位太后。
渊穆太后的传太多了,百姓人人传颂、歌赞,敬之为神。
此时亲眼所见,确实神奇。
明明已经六十几的人,却完一副闺阁少女的容貌,气质亦是高贵、有活力,与寻常闺阁女子一样。
“鹤顶红。”
皇上忧心忡忡的紧皱着眉,从公主中毒开始,他就一直揪着心,眉头不曾解开。
水善随意的点点头,没有后话,却也没有急着解毒。
梅妃看的着急,却不敢插嘴,在太后面前,似乎不自觉变得心谨慎,独宠后宫的傲气一丝一毫都展现不出来。
皇上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吼着水善不耐烦的催促,“傻站着干嘛,快解毒啊!”
水善不慌不忙的坐到一边茶案前,案上茶水已经凉了,摆着两样点心。
水善直接吃起了点心,丝毫不急着解毒。
“条件还没谈妥呢,急什么。”
“条件,你还要什么条件,已经按你的要求把你接入宫中,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皇上看水善不急不徐的样子,压不住暴躁的脾气,作势就要抓她衣领,被杜书禹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提醒他切勿冲动。
“太后,你有什么条件,快些吧。公主已经中毒两日,拖到现在已是极其危险,再耽误不得。”
水善满意的瞥了瞥眼角,还是杜书禹识时务。
“放心,有哀家在,孩子不会有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水善咬了口点心,有点干,吩咐着梅妃沏上新茶来。
正殿中只有他们几人,水善直接将梅妃当丫鬟使。
梅妃心中不甘,却又碍于正事,只得下去沏茶,很快端上热腾腾的新茶上来。
水善慢悠悠的品着,口腔润爽了,这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其实哀家的条件也不多,就一条,哀家要见敏儿。”
“不行!”皇上一口就给回绝了。
梅妃脸色苍白的站在皇上身边,安抚的拉住他的手臂,心中同样忐忑。
杜书禹沉默着不话,许久才开口,“太后,您何必提出这种不可能的要求,您这是故意不想替公主解毒。”
水善摇着手指辩解,“这可不是哀家不救,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愿意付出代价。哀家救是积德人情,不救是人之常情,这要看你们自己怎么选。”
杜书禹赌水善心地慈悲,不会见死不救。
但水善也赌皇上父爱无私,再冷血的人,面对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刻,也会做出让步。
“你以为你打什么鬼主意,朕会不知道。你就想通过皇后把你没死的消息传出宫去,还要让满朝武都知道,你不仅没死,还被朕关了起来,你是想逃离行宫。”
皇上激愤的冷笑,“朕不会让你得逞的。”
“陛下,那吉祥怎么办,我们的公主怎么办?”
梅妃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若是谈不拢,太后不给公主解毒,那该怎么办?
“皇上,别那么紧张,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哀家可没那么想。”
水善悠闲的抿着茶,杜书禹眯眼看她,问道,“那太后如何想的,太后的目的究竟为何?”
水善放下茶盏,双手自然的叠放在腹前,身体后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
“哀家听闻皇后重病床榻,如今后宫中,梅妃恩宠无双——”
双手视线悠悠的转向梅妃,梅妃不自觉瑟缩一下,努力保持镇定的迎上太后的视线,尽量不要显得怯懦。
皇上不明白太后这话的意思,太后话锋一转,继续道,“当然,皇上喜欢什么女人,哀家管不着。哀家还巴不得你厌弃皇后,与皇后保持距离。但……敏儿是哀家选的皇后,整个后宫的主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轻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