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特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护卫中,面对着一群讨要法的百姓,脸色冷冽苍白。
玛特攥着圆粗的手指,身体微颤,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他即便是族长,此时面对如此庞大的百姓人群,也必须摆正自己爱民敬民的心态,再三开导自己,扬起一个僵硬的包容笑容。
“大家深夜聚到我海家门前,是有什么事吗?”
死者母亲被丈夫扶起来,夫妻两双眼猩红,互相依靠着,质问,“把杀人凶手交出来。”
玛特一脸莫名的表情,不解的失笑,“两位什么呀,什么杀人凶手?”
死者母亲呜咽着,心痛的口齿不清,艰难开口,“我的女儿,被你海家的人,抽血、夺命,抛尸在大街上,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把凶手交出来。”
玛特脸色为难的皱起,一脸感同身受的怜悯表情,却不曾从层层护卫后出来。
“你们丧女的心情我能理解,那起灭绝人性的案子我也在让人查,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法。但这凶手……怎么可能在我海家,是否有什么误会?”
“哪儿有误会,鬼火一路飘到你们海家,这还有错?我们的女儿是来揭露你们真面目的。”
死者父亲气愤的怒吼,百姓们跟着七嘴八舌的吼了起来。
鬼火之事不是一人所见,也不是两人三人所见,而是城人亲眼看到的。
城的人都是证人,亲眼看着鬼火在每个死者被抛尸的地出现,然后齐齐飞向了同一个向,一同消失在海家。
海家赖不掉。
“鬼火?你们这法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我们海家绝没有什么杀人凶手,我可以保证。”
玛特努力保持着和善的态度,但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玛特侧头催着身边的下人,父亲怎么还没来?他该怎么处理?
下人垂着头也不知道,连忙又去催找。
“你保证有什么用,凶手是你海家的人,你自然包庇。鬼火是在你们海府消失的,你让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凶手到底是谁。”
死者父亲一点不给玛特面子,玛特脸上挂不住,温和的笑容慢慢垮塌,萦上一层难以忽略的厌恶和不耐。
“海府岂是你们进就能进的!”
玛特觉得就是不能对这些人太客气,免得他们得寸进尺,真觉得他好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案子的事我自会查,给你们一个交代,休要在我府门口胡搅蛮缠。”
玛特一通威严的呵斥,死者父母铁青着脸,百姓们也是面面相觑,神色踌躇。
“你是海家族长就能这么不可一世吗,命案大于天,你若不亏心,有什么怕人看的?”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出这么一嗓子,百姓们瞬间又躁动起来,齐齐相应,吵着要进府查。
玛特见劝不住,就想走,让护卫将这些人堵在外面。
可正在他转身离去时,府中悠悠远远飘来一团淡蓝色,浅浅的光在夜空中格外醒目,忽上忽下的朝着大门而来,透着一股邪气,吓得他瞪大眼睛,双腿立马发软。
百姓们瞧见了鬼火,立马兴奋的喊起来。
“你们看,鬼火又出现了,它是来给我们引路的吗?”
此话一喊出,众人都深表赞同。
鬼火见他们被拦在外面,特意飘来给大家引路。
海家的护卫再也拦不住情绪激昂的百姓,海家大门被拥挤的人群破涌而入。
水善牵着年绥山随着人潮涌进海府,两人藏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海家的人绝对也想不到,满城找的人居然主动溜进他们的府中。
鬼火有灵性般重新往府中飘,百姓们鱼贯而入的跟着鬼火,不一会,就见鬼火来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所有鬼火围成圈,在院落上空盘旋不去。
“就是这,凶手就在这!”
有人激动的大吼,人群发激动起来。
鬼火如此默契的飘向海家,飘在院落上空,默契且目标一致,可见真凶就在此处。
“这不是韩大人……”
有府中下人受惊吓的不自觉喃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惊慌的赶忙捂住嘴巴。
但那一声震惊的呢喃众人都听见了,海家的韩大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是他,是他……”
死者母亲颤抖着手指,质朴的农人,此时脸上展露着最扭曲最深刻的恨意。
百姓们毫不留情地撞开院门冲了进去,四散大喊着准备抓韩杨,可根用不着他们挨着找,一进入院门,便看见了罪魁祸首。
韩杨此时仅着单薄的里衣,披散着头发,俨然一副从床上下来的模样。
脸上的表情则是满满的惊恐和慌乱,呼乱的在院中躲闪着,可无论他怎么躲闪,鬼火始终围着圈飘在他的头顶,似乎在跟着他。
随着他狼狈逃避的步伐,鬼火圈在他头顶移动着,投下一圈淡淡的浅蓝色光圈,将他包裹其中。
韩杨看见闯进来的人,丝毫不愤怒,反而像是找到救星般大吼,“把这些西赶走,赶走——”
畏怯而心虚的口吻,无疑坐实了他杀人凶手的事实。
死者父母双眼猩红的瞪着他,身体瑟瑟发抖,然后朝他冲去,用尽身力气捶打着他。
“你这个恶魔,把女儿还给我们,把女儿还给我们,你这个魔鬼,杀人凶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女儿,抽干了她的血,让她痛不欲生。她还那么年轻,你为什么要杀她,你啊,为什么——”
夫妇俩对韩杨不停拳打脚踢,有几个义愤填膺的百姓,也上前跟着又踹又打,大多人都是痛快的斥骂着,朝他啐着口水,嗤之以鼻。
水善和年绥山站在后面,满意的瞧着韩杨被暴打,心里那叫一个过瘾。
这种杀人如麻的坏人,就是不能手软,否则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人惨遭毒手。
打了许久,玛特在层层护卫下面色黑沉的急匆匆赶来,远远瞧见被打得无力还手的韩杨,心中压着火,脸上神情也不再虚伪隐藏,直露出愤怒和蔑然。
打人的人很快被护卫们拉开了,韩杨被解救出来,却也只剩一口气,脸上满是鲜血,已经看不出来的五官容貌了。
韩杨被抬走了,死者父母追着去抓,却被护卫拦住,挣脱不得。
大家眼睁睁看着杀人凶手被族长救走,却无可奈何。
“你要包庇他?!”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愤怒的质问,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指责。
玛特凌厉的视线在面前这群刁民身上一扫,没有发现喊话的是谁,脸色深沉入谁。
“你们大半夜聚闯我海府,我是可以治罪于你们的。而且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我爹是凶手,你们有什么证据?就凭那些奇奇怪怪的火光?判案定罪讲求的是证据,不是那些鬼把戏。”
“你竟敢不敬神明,那是鬼把戏!”
玛特那番话算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他不仅包庇韩杨,还将怀疑的目标转移到大家身上,指责那些鬼火是鬼把戏,是他们故意为之的手段。
哈单族敬神信鬼,相信有冤屈、枉死的人,会逗留人家,向大家传递他的冤屈。
这些鬼火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几个鬼火都是那些无辜被残忍杀害的受害者,向他们传达的信息,指认杀害他们的真凶。
“你以为你是海家族长,就能包庇真凶,为所欲为吗?无辜百姓的命不当命,只有你爹的命才是命吗?”
玛特听着这个不停挑拨的声音,目光锐利的寻找着声音主人,但瞧来瞧去也瞧不见话的是谁。
大家纷纷抗议的指责玛特,玛特懒得应付这些刁民,在护卫护送下走了,命护卫将这些刁民赶出海府去。
水善和年绥山心的藏在人群中,随着人流被赶出海府。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水善惊了一下,一转头,司天阴沉的脸引入视线。
水善心虚的傻笑一下不敢看他,司天死死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凌迟一般。
“搞出这么大动静,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天压低了声音质问,水善讪笑着拍拍他的手臂,以示讨好。
“别生气嘛,你看现在多好,城的百姓都知道韩杨是凶手,所以人都恨不得杀了他,把他剁成肉酱。”
“你觉得这样就能让他死?你觉得他会死吗,玛特会杀了自己老爹吗?”
司天狠狠的瞪了水善一眼,想事情还是太简单。
百姓们情绪再激愤,他们也不过寻常百姓,如何与官府一样存在的海家对抗?
而且,那些百姓中,除了女死者的父母,再没有其他受害者家属。大多数人不过一时的义愤填膺,仗义执言,谁会拼尽得罪海家的风险纠缠到底?
到底,今晚这不过是场闹剧,起不了实际性的作用,到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韩杨也不会因此有任何实际性的影响,要他命是更不可能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狭义之风,很了不起,心里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司天揶揄地嘲笑她,水善也不介意,坦然地扬扬头,应下他的评价。
她是挺得意的,今天这场戏看的也挺爽。
“走走走,以后要再敢乱闯海府,就没今天这么简单了。”
海府护卫毫不留情地将一众人退出府邸,将厚重的大门重重关上,隔绝在权势滔天的真凶、与孤弱无靠的受害者之间。
在这世间,权力永远高于真相。
死者母亲虚弱的瘫坐在地,痛苦的呜咽着,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哭声都没了力气。
“你倒是爽了,你看看那对父母,他们该怎么办?”
水善和司天看着坐倒在海家大门前的死者父母,即便知道真凶是谁,却也无能为力,无法为女儿讨还公道,被这如山高的大门阻挡在外面。
“明知真凶在里面,却不能拿他怎么样,你他们该多痛苦,多无助。”
水善从夫妇身上收回视线,眸光认真的看向司天,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司天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与其知道真相后也无能为力,倒不如从开始就不知道,或许也不会这么自责,痛苦。
“难道女儿莫名其妙被杀,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就好过吗?”
水善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最后看眼哭的伤心欲绝的夫妇,转头离去。
年绥山一直跟在水善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
司天无力的长叹一声,赶紧跟上,追着她道,“你的也对,不管知不知道真凶是谁,孩子死了,那对父母都是痛不欲生。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今天这一出完是多余的,到头来根徒劳无功。”
“怎么徒劳无功,大家都认清了韩杨的真面目,以后便不会有人受害。”
司天不赞同的哼笑了一声,“韩杨杀的那些人哪儿来的,都是外面或买或抢的,根不是哈单族的人。哈单族人认清他的真面目有什么用,你想让大家防着他,就要让天下人认清他的真面目。
而且,就算天下人认清他的真面目,凭韩杨的地位和能力,想杀人还不是随便杀,谁能挡得住,谁能防的住?”
“我没你想得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们能做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总好过让所有人都还蒙在鼓里,对韩杨毫无防备。”
“那韩杨呢,韩杨还是和以前一样,是海族族长的爹,高高在上,想做什么做什么。问题的核心根没能解决。”
“那不是我的职责。”水善咬着唇,眼眸眯了眯。
司天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
此时的中心城池因为鬼火依旧人来人往,三人刚好站在一片树荫下,四周漆黑一片,根没人能注意到树下还站着人。
“韩杨该怎么处置,那是世俗人自己的问题。真凶已经告诉了他们,他们要不要追究,要不要讨伐,还是迫于强权随之任之,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过,我们不能插手是非争斗。他们做出什么选择,就要承担什么后果。我只做我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