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缜就去了中书衙门。他可以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书拿回家看,可是重要的公务还是要当场办完。当他摊开一空白的奏疏开始准备开始写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因为昨日是牡丹花灯节,不少官吏也玩得尽兴,这当头都还没赶来办公,整个中书衙门都是静悄悄的。林缜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语气很平淡:“请进。”
裴殊立刻推门进来,他眼底还是发青的,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就算再是把这一身官袍打理得纹丝不乱,也掩盖不了他的憔悴。裴殊有气无力地把手上的书摆在桌上,垒成整整齐齐一叠,又看了看林缜的脸,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原来林相你昨晚也没睡好,我还以为就我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们睡不着的原因是不一样的。”林缜从他递过来的书里抽了两出来翻看,“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既然昨晚平阳公主没有当场发难,那就明这件事已经翻篇了,不要出去随便乱就是。”
宫里的许多事,最好就不要去多听多看,知道得多了,容易惹祸上身。可是这种重量级的八卦,是个人都会非常好奇的。裴殊压低声音道:“林大人,你平阳公主是不是和陶沉机……那个?”完,还把两根拇指搭在了一起,比了比。其实也不怪他会这样想,毕竟平阳公主是什么样的霸道性格,他们这些从在长安长大的人哪还有不知道的?可是昨晚陶沉机真的都抽出刀来砍她了,她都没有当场发怒,那肯定是有问题了。
裴殊摸摸心口,觉得如果他站在平阳公主的位置,还管什么呢,直接拖出去砍了!这是什么诡异的爱情力量才能让平阳公主心甘情愿咽下这口气的?
林缜揉了揉太阳穴:“你总不会就是想跟我来这个的吧?”
世家子弟中是有不少纨绔,可是像裴殊这种嫡子,从就有名师指点,还有为官的父辈手把手教导,哪怕他表现得有多么无害,像个不知事的纨绔,也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一无是处的天真无邪。
裴殊又回头看了看外面,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也是听我家老爷子起过的,当年户部那桩贪腐案,里面可有猫腻,陶沉机就是那位被家流放的户部陶侍郎的长子,据当年先帝还想把平阳公主许配到陶家的。当然这之后,这婚约是没成,平阳公主又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三代不能科举入仕的人。我昨晚睡不着,就一直想啊想,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林缜已经放下了手上的奏疏,安静地注视着他。
因为他是女帝一手提拔上来的直臣,为了避嫌,他其实并不和那些世家门阀多有走动。他是直臣,也是孤臣,将来会如何,他也并不敢保证。同样的,他虽然和裴殊关系不错,却算不上至交好友,他今天所的这些话也早就过了那条线,这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裴殊眨了眨眼,又道:“你看,那位安定公主,陶沉机,平阳公主,这三个人——安定公主她手握兵权,是有实权的武将,据在平海关,那就是她的一言堂,我那个堂哥裴桓之虽然是她的上峰可根没什么话语权。平阳公主这几年可是想陛下,恨不能天天跟太子掐架。她们之间,还夹着一个陶沉机,陶沉机很可能是平阳公主曾经的未婚夫,你这个关系乱不乱?”
林缜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不太热络地回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这就很恐怖了!”裴殊拍了拍胸脯,“如果我是平阳公主,那我可要心慌,我会觉得我的对手不只是太子,还有安定公主,太子都还没监国呢,可是安定公主可是有实实在在兵权的,要是换了你,你怕不怕?”
林缜看着他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蓦地笑了一下。
裴殊来神,就差拍个桌子助助兴:“要是换成是我,这么巧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就在最要紧的对手身边,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稍微跟那个曾经的未婚夫拉近拉近感情,诉诉自己的苦楚,或许还给一点甜头,比如若是事情办成就能给你家平反,过去的婚约也还是作数。然后有的人脑子一热,就真的把安定公主给害死了!”
林缜颇有兴致地追问:“还有呢?”从前裴太傅虽然有点老奸巨猾,可为人还是正派严肃的,他肯定也还是把自己的嫡孙往正派严肃了教导,看裴殊这眉飞色舞恨不能一人分饰多个角色的样子,他怎么就不知道他还有大书的天分呢?
“其实那个害死了人的前驸马爷也是很后悔,所以不管平阳公主怎么做低伏,他也不假辞色,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样子喽。我现在真觉得生在皇家挺辛苦的,从前先帝还在,那就是夫妻阋墙,现在又是姐妹阋墙,真是好大一出戏。”
林缜叹了口气,忽然道:“裴大人,劳烦你帮我转告一句,我林缜并不想做个靶子,也不是随便挑拨几句就能挑得动的。”
裴殊那意兴飞扬的表情顷刻间僵硬在脸上:“……什么?”
“就直接把这句话转告过去就行了,懂的人自然会懂。”林缜又道,“裴家的家训,据我所知就是不要牵扯帝位之争,为什么你不遵守自己的家训?”
裴殊笑得很勉强:“我也没想要去搅合这趟浑水。”
林缜重新把那空白的奏疏打开,湖笔的笔尖沾上墨水,正要落笔,又补上一句:“再多加一句,我没想在朝中一直为官,该办的事情办完,我自然会离开,不会碍事。”
裴殊只得低着头,哪里还有刚才那个神和兴致,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这边林缜才把一封奏疏写完,女帝却派人来穿口谕,让他进宫觐见。
女帝一般都在早朝之后留人,这两日没有早朝,那就直接叫人来传。林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就跟着人进宫去了。女帝现在所居的就是西唐历代皇帝所宿的承正殿,前殿是书房外加用来议事的,后殿是寝室。
女帝坐在高高的御桌后,身上还裹着一袭玄色绣着金龙的大氅,嗓音沙哑,每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咳嗽一会儿:“林卿,朕准备立下传位诏书,你既然来了,就帮我把这诏书给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