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突厥王通了三载私信,终于有一天,突厥王在信里,他年纪渐高,力未逮,却还没有定下继承人,按照他们突厥的规矩,他该立长子为下任的突厥王,可是他这么多儿子,部都不堪大用,唯一符合他心意的那一个,他不敢用。”李荣玉道,“不是因为他那一半汉人血统,而是因为他当着奸细,竟还对西唐的公主心生爱慕。如果你是突厥王,你会怎么办?”
李清凰语气沉重:“如果我是突厥王,我会杀了那个摇动人心的公主,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突厥在从前和西唐的和亲,都建立在结成短暂盟约的基础上,突厥王子就只会把和亲的公主当成玩物,用来炫耀玩弄,可是他们又是仰慕强者,只有强大的敌人才能真正得到他们的认可。
当突厥王心中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倾心于敌国公主的时候,他却是很担心,他不怕轻骑无情无义,只怕他太多情,葬送了他们突厥的国土。
李荣玉颔首:“对,所以他提出来的条件是,愿意对我西唐称臣,只要断绝他的儿子使纳连城的念头。使纳连城,就是轻骑。突厥王承诺,他在位的二十年间都不会同我们再起战事,并且在轻骑完完坐稳突厥王的位置之前,他们都不会有力再来入侵我西唐疆土。”轻骑的血统不纯,突厥王就算想要把他推上王位,也并不能简单地办到,所有部落都会反对。于是,奸诈狡猾的突厥王想出了一个万之策,他表面上还是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假辞色,从不重用,背地里却悄悄帮他铺好了路,把他当做真正的头狼来养,养出他性情中那凶悍又善于掠夺的一面。果然,轻骑按照突厥王铺好的路,开始不折手段地争抢这个王位。
李荣玉笑道:“所以,至少三十年的边疆和平,百姓安乐,换你头颅,你觉得值得吗?”
“……”李清凰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个答案,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涩然回答,“值得。”
真的很值得。
用她一人性命,换取整整三十年的战火停息。
她当初会去参军,想要当将军,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为了保护边城的百姓不再受突厥人的侵扰,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都不用任何代价,不需要再付出一兵一卒去征战去杀戮,就换来了三十年的盛世太平,会付出代价的就只有她,还有被她拖累的将士。
当初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想要把她作为弃子送去突厥和亲,她都没有这样伤心过,她那时觉得,享受过多少锦衣玉食,就该承担多少责任,在国家大义的层面上,她并没有选择。可是她却没有想过,当她浴血奋战,殊死搏杀,她的国家,她拼死保护过的国家竟然将她作为利益交换的弃子,给舍弃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几乎连自己都辨认不出来,她问:“这件事,是陛下首肯的吗?”
“若是陛下不同意,你觉得就凭我一个人,就能够做到吗?”李荣玉忽然踉跄着站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她娇艳如鲜花的唇边带着冷酷无情的笑纹:“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还为你争取了以军礼入葬皇陵的殊荣——她和言官唇枪舌战,一力压下了弹劾和劝诫,你是自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她还给你亲手选了谥号,安定思公主,思念的思。这些,你喜欢吗?”
李荣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凝视着她的双眼,残酷地问:“所以,当你在浴血沙场的时候,背后给你捅刀子的人有很多,这里面有我的份,也有我们那‘慈爱的母亲的份,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李清凰以袖子作为掩盖,可那把锋利的刀子已经抵在了对的胸口,她的眼睛变得通红,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水。李荣玉面带微笑,她甚至想,这一回面对尖锐锋利的兵器,她也是能够面不改色,笑谈以对。她过去的不堪,终是能够在今日被斩断,被洗清。
李荣玉用她那素白的、玉雕一般雕细琢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底下就是跳动着的心脏,如果她还有心,那她的心和血液想必就是肮脏的颜色,她拥有最华美的躯壳,却又有罪孽深重的内里。她从前觉得李清凰比她干净比她明媚,她总是不甘心,想要把她也拉入那团肮脏的泥沼,可是最后又不忍心。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被背叛,还是被最亲的人背叛了,她还能再像从前那样干净坚定,一往无前吗?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整颗心都变成黑的,只想着将来有一天当她手握权势的时候,她就能好好地报复那些害她不好过的人?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还想要杀我吗?”
李清凰闭了闭眼,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收起了袖子里的匕首:“我不会。我也不会去刺杀陛下,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的身体发肤都授之于她,这一条命就当我赔给她的养育之恩。所有的罪和仇恨,都由我一个人背负就好。”
李荣玉眼中闪过了遗憾、伤怀、痛苦,诸多神色,不一而足,可最终又定格在了同谢珝如出一撤的冷漠:“那就离开这里吧,走得远好,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回来。”
“……我还有一个疑问。”
“。”
“那日我领兵巡逻,却在河滩边被突厥兵围困,是谁向突厥人通风报信?我明明放出求救的信鸽,最后却没有驰援,是谁截住了我的那封求救信?”
李荣玉似笑非笑,用一双杏目瞟着她:“事到如今,难道你猜不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