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沉机坐在公主府花园的桃花树下,暮春已去,枝稍上的最后一点残红落尽,只余点点墨绿。
他有点不耐烦地放下了手上的茶碗,问道:“平阳公主可有何时能够见我?”
服侍他喝茶的少年面目俊俏,皱着眉对他一脸的不耐烦:“既然公主不发话,就算再多给人十个胆子,也是不敢去催促公主。陶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就耐着性子等,这样自在地等,还是不自在地等,可不是都是一个‘等字?”
少年也是平阳公主刚收的枕边人,性情还极为桀骜,让他去作陪,还要为陶沉机斟茶倒水,他自然不愿。所以对着陶沉机,他也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陶沉机又怎么看不出对对他的敌意,他只觉得匪夷所思,从前只听哪家姐爱拈酸吃醋,可是现在居然是一群男人吃醋吃到了他的头上。他情绪不好,脸色也有点阴沉,少年作陪一阵,就无聊地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暂且离开了。
李清凰痛苦地划了半天船,从菡萏水道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陶沉机坐在树下饮茶。她捏了捏酸痛的手臂,手指关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面如沉霜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能够晃花人眼的笑容,她缓步走到陶沉机身边,纤纤素手轻柔地搭在他的手臂上。陶沉机手腕一晃,手上的茶碗晃出了些茶水来,他看了她一眼,立刻站起身,脸上还带着些许厌恶的神情,冷冷道:“这位夫人,请你自重。”
他不认得眼前的女人,以为她是平阳公主府上的客人。能和平阳公主交好的客人,大多和她相似,都令他能地厌恶。
李清凰挑起眉尖,揶揄道:“规矩是什么西,这能吃吗?陶将军你可真会开玩笑。”她的语气熟稔,语调又是格外熟悉的那一种,望着他的表情都是他刻骨铭心惦记的那一种。陶沉机呆住了,呐呐道:“殿下……?”
李清凰站得笔挺,就如一把尖锐的刀,可她脸上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只是那股温柔的神情根就没有沉入眼底,而是浮于表面:“怎么?前几日我们也才见过面呢,你还亲口承认过我的身份,难道今日就不记得了?”
陶沉机缓缓把双手负在身后,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害怕被她看到他这软弱的一面,只想把这些软弱的情绪都掩藏起来。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末将怎么可能会忘记殿下,只是我没想到——”
噗得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腹,而这把匕首就握在李清凰手里。她比陶沉机矮了一截,就只能仰起头来看,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温柔甜蜜的微笑,可她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握着刀柄在他腹部搅了一搅。“没想到的事情才多着呢,”李清凰笑着,“我怎么都没想到,我竟然识人不清,在身边养了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陶沉机的脸上掠过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很快,这神情又被抹平,他甚至都没有去注意他腹部的那个伤口——这伤口或许是很深了,当风吹过,他都觉得自己有点漏风:“末将只是没想到,殿下会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话音刚落,她拔出匕首,又再次狠辣地送进了他的腹部,她的脸颊上溅到了一点殷红的血迹,正落在她的眼角,无端为她的面容平添了些许邪肆:“我当初真不该把你从祈猛的拳头下救出来,就应该直接就让你被他打死才对。就不会让你有害死他们的机会……”她的眼眶突然红了,清凉的泪水黏在她的睫毛上,将落未落,噗得一声,她又拔出那柄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匕首。
陶沉机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他的嘴唇来就干裂起皮,看上去并不太好,而现在,他的唇色已经化为了灰白,犹如深秋之后关外那犹如白霜的枯草。他嗫嚅着,最后又笑了,他觉得好冷,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对她,最后却都不出来。他费力地抬起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他曾经有无数次想去做,但又不敢。他觉得自己只配做她踩在脚边的泥土,只能仰头着头注视她,哪里敢动旁的心思。
李清凰第三次用匕首刺入他的身体,她没有半分留情,每一刀捅下去,都让他腹内如焚。他咳嗽着,又笑着用力抱紧了她,也间接地令她手上的整支匕首都深深陷在他的身体,他眼冒金星,再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轻笑着:“殿下,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好地……”
李清凰一把推开他,冷漠地垂下眼看着他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着,最后撞在那株桃花树上,又慢慢滑坐下来:“刚才那三刀,一刀是为祈猛捅的,一刀是为李随棠,还有一刀是为被你害死的弟兄们,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你,识人不清,早就该把你一刀砍死的!”
陶沉机的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就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他睁大了眼睛,想要伸手去捉她的裙角,费劲力气之后却只抓了个空。他眼神涣散,只放空地望着头顶的桃花树,他的腹被捅了三个口子,汩汩地流着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那块土地。
真像啊……当年先帝把公主许给了他。他就站在桃花树下,正看见那美丽的少女对他微笑,她叫他“陶哥哥”,她她愿意嫁予他为妻,待出嫁后会好好帮他打理陶家。后来他心中的少女死去,就只剩下那个心肠冷硬、为了权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平阳公主。直到有一天,他心中的少女又重新活了过来,她问他,为何不让别人走进他的心里,为什么不能敞开心让她进来,若是她将来战死在沙场,他该怎么办。他怎么可能能够拒绝得了这种温暖,怎么可能会真正的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