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玥只觉身后的感觉在一点点消失,此时马儿已经钻进山洞。夜皎月散发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原漆黑一片的山洞,恍若白昼。
秋静玥的心都抽成一团,让只觉得一阵阵的恐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不敢回头,心的、恐惧又颤抖着问道:“皎月…?”
过了很久,仿佛过了一辈子一般,像风一般轻柔的声音传到耳边。“嗯……我在……我一直都在……”
秋静玥咽下咽喉处的不适,尽量语气保持平和。“快到了,已经看到出口的光了。”
没有任何的回应。身后的感觉已经完消失,山洞之中的金光也慢慢消散,恢复一片漆黑,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的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似的。
就在秋静玥觉得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她轻柔的声音:“无论你看到与否、感受与否,我都在。”
秋静玥的眼泪顿时决堤,此时马儿已经冲出了山洞。豁然间,强烈的光刺入眼中,眼前被刺得顿时一片雪白。秋静玥勒住缰绳,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
可待他适应了光线,放下手的一瞬间,一阵阵温暖的微风吹拂在他的脸庞。抬眼望,漫山遍野的萱草花绽放在他的面前,金黄一片,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是了,这光,就与夜皎月才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如出一辙,温柔缱绻,美的让他心碎。
“皎月,我们到了。”秋静玥没有回头,艰难地微笑着。
回答他的,只有拂面的微风,仿佛他们初遇之时一般,让人心尖颤动,只是这份颤动,已于最初的心动不同,掺杂着分量不轻的绞痛。
秋静玥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下马,只静静地看着那满山的萱草花。她了,她一直都在,即使看不到、感受不到,她也一直都在,要相信她的话吗?秋静玥抬手捂住心脏,痛楚狠狠地蔓延开,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半晌,他苦笑,笑的眼泪顺着面颊滴落,罢了,信她吧,如若不然,他该如何度过余生?
这样想着,他任由微风拂面,吹干面上的泪后,缓缓回过头,对着空空的身后道:“看好了吗?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扑通一声,还伴随着铃铛的细响,是什么落在草地上的声音,秋静玥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那是当初,白鹤道人交给自己,自己又送给皎月的玉玦,和皎月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金铃铛手链。
他翻身下马,拾起了萱草之上的玉玦和铃铛,捏在手中。皎月,你一直都在,不会骗我的,是吗?
秋静玥走时是两个人,回来时形单影只,谁都没问,却都心中有数。秋静玥只提起平日里常用的弓箭,射下了大门上的写着喜喜字的灯笼之后,便回到别院闭门不出。
秋府顿时从一片红帐换成素麻,就连郡主府也是如此。御史大夫与玉灵郡主的婚事转眼成了丧事,不出半天便轰动的长安城,百姓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然,这样轰动的消息不多时便传入了皇宫宇邕的耳中。
“你什么?!”宇邕大吼一声直接站起身,一把揪住袁贺青的衣服喝道:“你再给朕一遍!”
袁贺青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回道:“回陛下,这事儿都传成花儿了,怎么的都有。是郡主羽化成仙,消散而去。”
“羽化成仙,什么屁话?!”宇邕自然不信,一把甩开袁贺青便朝着殿外奔去。“寡人要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袁贺青连忙招呼了殿内的一干太监宫女和护卫跪成一排,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切不可让亡灵玷污了您的龙体了!”
宇邕广袖一甩,怒喝一声:“滚开!”
袁贺青跪倒在皇帝脚边,求道:“陛下,人已经故去了…”
“寡人不信!昨儿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宇邕目赤欲裂,“寡人要去问问秋静玥,好好的人嫁给他怎么就死了!”罢也不顾众人阻拦,一脚踹开拦路的宫人,大步出了勤政殿。
夜皎月已是郡主之尊,灵堂自然要设在郡主府里,没有在秋府的道理。宇邕直接摆驾郡主府,銮驾到了之后也不等太监搀扶便直接跳下銮驾,便看见满眼的素麻黄,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依旧不死心,咬着槽牙不顾众人阻拦哭喊,一路进了灵堂。
“秋静玥呢?秋静玥,你给寡人滚出来!”灵堂只有山楂山药跪守,满眼不见一个秋家主子,更别郡马秋静玥了。
山楂山药没想到御驾能摆到这样不吉利的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倒在地,哭道:“陛下,郡马不在郡主府里。”
“那他在哪?他不在这守着这里滚去了哪?!”宇邕也不等她们回答,便直接冲进灵堂。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龙体贵重,万不可再往前走了啊!”袁贺青急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可就算当场急死,那是九五之尊,谁敢真的将皇帝架走呢?
宇邕不顾其他,直接来到棺椁之前,双眼闪烁不停。不信,他不信!好好的人,一心一意的要嫁给情郎的灵气女子,怎么就在新婚之日就死了?!他艰难地动了动喉结,直接向棺椁迈了一步,朝里面看去。一眼过后,呼吸急促的退了回来。
袁贺青没敢去看,见宇邕退了回来,忙上前安慰道:“陛下,人已经去了,陛下还是…”
“她在哪?她在哪?!”宇邕瞪着双眸指着棺椁,“一件衣服就想骗寡人,人呢?夜皎月呢?朕的玉灵郡主人呢!”
山楂和山药抹着眼泪上前道:“回陛下,郡主…郡主…羽化成仙了。”
宇邕一个眼刀甩过去,差一点就将巴掌也甩过去了。“你可知欺君之罪的下场?”
山楂山药闻言后猛地磕起头来,“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期满陛下!郡主…郡主确实……奴婢万万不敢欺君啊!”
“秋静玥呢?”宇邕实在不信,什么羽化成仙,还化茧成蝶呢!若真是死了,最爱的夫君为何不在此守灵?!
山楂山药偷偷对视一眼,声回道:“回陛下,郡主去后,郡马一直闭门不出,依旧在秋府别院…”
“摆驾秋府!”没等她们讲话完,宇邕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众人浩浩荡荡的又来到秋府,一下銮驾,又是满眼的素麻黄,让人心情沉闷。宇邕蹙了蹙眉,也不等秋枫等人出来接驾,抬步便往里迈。
刚进了秋府大门,便见到一身素衣的秋枫率秋府上下都出来接驾。“老臣不知陛下驾临,请…”
“秋静玥呢?”也不等秋枫完,宇邕直接冷着脸问道。
秋枫心中一抖,老实答道:“犬子受了刺激,在别院闭门不出,不吃不喝…老臣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宇邕冷哼一声,“带寡人去那什么别院!”
一行人来到别院,便见秋静凉正站在门前,他见皇帝来此禁不住错愕。都没等反应过来见礼,宇邕已经推开众人冲了过去。“秋静玥!滚出来!”
秋静凉见状连忙跪倒在地,“不知陛下降临…”
宇邕已经快步来到门前,他常年征战,也不是什么弱身板,他不是好言相劝的秋家人,又怒火攻心,用尽了力,抬脚便将竹制的门板踹飞了出去。也不等众人回神,人已经冲了进去。
可就当怒不可遏的帝王冲进去准备生撕了这个闭门不出之人的时候,却被屋内的一切惊得生生在门口顿住了脚步,随后跟进来的秋家众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大家想着屋内的人肯定是一番颓废景象,或是衣衫不整或是荒唐不堪,可谁都没想到,自己眼前的,是一番对镜梳妆的景象。
就长得极为俊秀的秋静玥此时画着致的妆容,身穿并不合身的女式喜服,头上朱钗环绕,竟将一个铮铮男儿刻画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媚骨。
麦冬面容憔悴,有些虚浮的起身给皇帝见了礼,便将青黛拿起,想继续给秋静玥梳妆。
“眉我自己来画。”秋静玥并未回头去看,只抬手将青黛接过,对着铜镜自顾自的画了起来。
宇邕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这人已经疯癫了不成?“你…你在作甚?!”
秋静玥眼波流转,淡淡的瞥了皇帝一眼,轻声道:“陛下?请陛下稍坐,微臣…在梳妆。”
宇邕的眉尾抽动不停,艰难地道:“寡人看出来了,寡人是问你,为何梳妆?”
秋静玥放下手中的青黛,淡淡道:“微臣的爱妻想看,想看我凤冠霞帔,嫁她为妻。”
宇邕的唇抖了抖,喉头一阵酸涩。他想起那日与夜皎月到要让秋静玥入赘之时,夜皎月的神情,是那样的灵动可爱,怎么会半晌,他看着秋静玥的样子抿了抿唇,沉默着转身出了房间。
宇邕站在门口看了看这间院子,看着不远处杂乱的、从未见过的草药,闻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刚刚那份怒火不知为何已经消散。他心中沉郁,朝秋枫问道:“郡主以前也住在这里吗?”
秋枫眼圈通红,缓缓地点点头,语气沙哑沉闷:“回陛下,郡主以前住在静玥的隔壁,两个人都住在这间别院。”
宇邕朝旁边的房间看了看,那个房间的麻布布置尤其多,应该是在那房间里也拜访了灵堂,此刻还能听到隐隐的哭声。
宇邕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过去,只问道:“她…真的羽化成仙了?”比起暴毙,现下想来,还不如羽化成仙更让人能够接受。从不信鬼神之的帝王,此刻也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
秋枫哽咽了一下,想起那金色的光芒,道:“是…金光一片,然后…就消失了。”
宇邕依旧将信将疑,金光一片,难不成是仙女下凡不成?可就算不信,人消失了,又能如何?想起那日在禅山寺,夜皎月像一束光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真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到人间一般。
就在这时,凤冠霞帔的秋静玥迈步而出,一身月色与这满眼的素麻黄色成了诡异的景象。他对着皇帝施了个君臣礼,便自顾自的起身朝边上的房间走去。
宇邕忍不住跟了过去,秋府众人自然紧随其后。
秋静玥走到房间中央,看了一眼灵堂上摆放的灵位,那灵位其实已经摆在那里很久了,从夜皎月来到秋府之后不久就在了。他上前将灵位拿了下来捧在手中,对着屋外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他抱着灵位对着屋外的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他转了转身,对着已经哭成泪人的秋枫夫妇又拜了一拜。
随后,他将灵位摆在自己对面,对着灵位嫣然一笑。“夫妻对拜。”
三拜过后,他拿起对面的灵位,轻声道:“月儿,看到了吗?你想看我凤冠霞帔,了多次我都不愿,现在我穿给你看,可好看?”
一直跪在灵堂里的墨兰儿直接哭晕了过去,边上颤抖的张氏连忙将她揽在怀里。秋静凉见状赶紧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上前跪在墨兰儿身边,将她扶到自己怀里。
秋静玥抱着灵位起了身,又将灵位摆放回去,便站到了火盆之前。他盯着里面的火,突然伸手开始宽衣解带。
众人错愕不解,张氏连忙起身帮着秋静凉将墨兰儿抬出去避嫌。袁贺青对宇邕劝解了一番,宇邕也没有走的意思,只直愣愣的看着秋静玥的一举一动。
秋静玥解开繁复又不太合身的月色喜服,直接抬手放入了面前的火盆之中。一件件,就连手上的镯子、头上的凤冠朱钗,都摘下来扔进了火盆,口中还念道:“西都先烧给你,我将我这个人先留着,我听你的,好好活着,绝不颓废荒唐。我信你,你等我。”
秋李氏又一次哭到气绝晕了过去,秋枫抖着身子已经无力扶住她,老两口踉跄着差点跌倒在地,众人忙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们。
宇邕已经看不下去,艰难开口道:“秋秋爱卿,事发突然…你……”
秋静玥只着一身裹衣,将身上最后一个珠花扔进火里之后,缓缓地转过身,身着中衣微微一笑道:“陛下放心,微臣无事。”
宇邕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面前这个看似无事的男人,实则已经千疮百孔,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面前这个男人,要比自己更爱她。他并没有资格责备,没有资格愤怒什么资格都没有
最终,宇邕也没有多什么,只一言不发的乘坐銮驾回了皇宫。
夜皎月消散的第三天,秋府将夜皎月的衣冠送到了秋家祖坟,在那个属于夜皎月的角落置了个火盆,将她的衣冠直接焚烧,并未掘土开棺。因为秋家人都知道,这坟墓里,夜皎月真正的遗骸就在那里,从未动过。在众人眼前曾经欢蹦乱跳的那个,不过一缕幽魂罢了。如今尽数归于尘土,除了回忆,便再也找不到半点她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