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玥一切看似正常,该吃吃该睡睡,每日清晨去给秋枫夫妇请安,墨竹君也会到秋府来陪他话。一切都好似回归正轨,可他却在夜皎月出殡之后便一病不起。秋枫找了众多名医,就连宫里的宇邕听之后,都将太医院的人派去了个遍,却谁都摇摇头,只无法。
“王太医,您是太医院之首,您再给犬子看看?”秋枫急的这几日的功夫头发就白了大半。
王太医捋了捋白胡须,叹了口气道:“侯爷,不是老夫不给看,是御史大夫自己…有些…弃世的念头……这自己不想活了,任谁都是救不了的。”
秋枫急红了眼,忙道:“不是,不是的!我儿整日里吃睡正常,与他话也是对答如流,而且他过了,他会好好活着,不会颓废荒唐的!”
“这心死了只剩躯壳了。”王太医也有些不忍心,可回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枯槁的秋静玥,也只能是叹叹气,便直接提着药箱走了。
秋枫一阵绝望,坐在床头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心如刀绞。“静玥,你不是答应了皎月,会好好活着吗?你这…你这让她也难受啊!”
秋静玥慢慢的睁开眼,看向父亲,轻声道:“我没有,我不曾寻死…可能…这就是命数吧。”
正着,麦冬从外面直接推门进来,面色有些苍白的道:“大郎君…谢郎君来了!”
谢郎君?哪个谢郎君?秋静玥脑子有些混沌,一瞬间还没缓过神来,便见谢必安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
谢必安整个人看着好似与以前并无不同,依旧是一张白到面无血色的脸,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有些虚弱。
他站在秋静玥的床前,盯着他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秋静玥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费力的道:“你…你见到她了吗?她去你那边了吗?”
谢必安又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递给他一张纸条。“她让我给你的。”
秋静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纸条打开来看。那娟秀的字,是夜皎月亲笔没错!
春江花朝秋月夜,愁思尽散静皎洁。
今生诸情勿流连,只愿彼时与君见。
一首诗,字字锥心一般刺入秋静玥的心坎,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却不曾想,还会这般疼痛。“她…转生去了吗?”
谢必安看着他的样子,答非所问。“她…一直都在。只要你记得她,她就一直都在。”
虽答非所问,却字字珠玑。秋静玥咀嚼着字条上的二十八个字,许久,才淡淡的笑了。这笑容,多了几分真心。“是,她一直都在,我知道,可总是难以接受。多谢,这二十八个字,够我撑二十八年了。”
谢必安牵了牵唇角,上前从他手里拿出了一枚玉玦,转身便要走。
“必安兄……”秋静玥不明所以。
谢必安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此物不属于这世间,留在你身边不是好事,我送它回该去的地。你只管安心,记住她的话。”罢便消失在屋内。
秋静玥垂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轻柔的抚了抚,淡淡的笑,缓缓的绽放在脸上。
皎月,你放心。
禅山寺中,主持悟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面色慈悲的开口道:“施主,你可想清楚了?一如佛门,便斩断了前缘,再也回不去了。”
跪在地上的秋净远动了动,沙哑的道:“我聪明了一世,却做了一世的错事。我想死,可是有人告诉我,活着才能受到惩罚……主持,您就收了我吧。”
悟厡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头顶。“世人多愚昧,所谓的聪明,不过是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无知罢了。既然你已看破红尘,便随贫僧去吧。”
秋净远磕了个头,才道:“我一生痴念,最终一场空恨。主持可否允我遁入佛门之后,法号‘念空?”
念空…悟厡咀嚼着这两个字,念空念空,万念皆空。“既然你已经想通,便就叫念空吧。”
罢,悟厡拿起身旁的剃刀,秋净远见状立刻跪直了身体,双手合十,双眸微闭,眼前闪现出自记事以来的一幕幕。那些无谓的不甘、愤恨、骄傲、贪婪和那最不该有的爱恋……一切的一切织就成了如今这番无法挽回的模样。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是错的……
“放下吧,往事如云烟,前尘如灯灭。念空,从此之后,我佛之外的一切,都再与你无关。”悟厡口中念念,剃刀不停,一缕缕黑发落地,好似斩断的前尘,随着微风飘远。
禅山寺之外,秋李氏将一件披风系到了秋枫的身上,轻声道:“夫君,咱们回去吧。”
秋枫一直望向禅山寺的双眸闪了闪,紧抿的唇微微抖了抖,半晌才只出一个‘好字,最后看了一眼禅山寺的塔尖,转身离去。
秋府之中,姜氏猛烈的咳嗽着。她看了看手帕上的血,气喘吁吁的问道:“黄莺,你你到底不?!”
黄莺哽咽着哭泣,就是不肯话。
姜氏闭了闭眼,撑起虚弱的身子,怒道:“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叔父和净莲惨死,我在秋府苟延残喘,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你若不,我就去郎主那里,直接告诉他,秋静玥的身体,都是我投毒所致!反正已经破败成这样,净远也不争气,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指望?!”
黄莺听到这里,哭的更凶了,她知道事情早晚瞒不住,便狠了狠心,哽咽道:“姐三郎君出事了”
姜氏哽住呼吸,瞪着眼半晌没有喘气。“你你什么?他出了何事?”
黄莺抹了抹脸上的泪,“三郎君三郎君在大郎君新婚之夜,杀了玉灵郡主。如今悔不当初,去禅山寺出家了”
噗!一口鲜血从姜氏口中喷出,黄莺吓得惊叫一声冲了上去,哭喊着扶住她。“姐,姐!”
姜氏费力的抬起头,流着泪笑道:“呵呵呵我姜敏要强一世,就想着能登上正位,儿女出息。可我狠下心肠,做出种种努力,得到了什么?叔父死了,女儿死了,儿子杀了人,出家做了和尚!哈哈哈哈,我还剩下什么?!”
黄莺哭着搂住姜氏虚弱的身体,不知如何安慰。
半晌,姜氏仿佛已经冷静下来,轻声道:“黄莺,你看我,吐得满身是血,去,找身干净衣服给我换上。”
黄莺连忙抹了眼泪,点头道:“是了,姐最爱洁净,奴婢这就给你换衣裳。”
“我要鹅黄色那件,就那件最亮堂的。”姜氏道。
黄莺翻衣服的手一顿,要鹅黄色的衣裳,就只有那件姜氏未出阁时候最爱的那件衣衫,姜氏自从入了秋府,就处处低调谨慎,从不会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如今怎么突然要穿那件?可是病人最大,她穿那件,黄莺敢什么?她连忙从柜子的最底部掏出那件鹅黄色的衣裙,抿了抿唇道:“姐,衣裳太久没有穿过,都皱了。”
“无妨,为我更衣。”姜氏无力的闭了闭眼,虚弱的靠在床榻边。
一番梳洗打扮后,姜氏穿上了那件鹅黄衣衫。“呵呵,这么多年,我的身形都没走样,还能穿上呢。”
“姐一直注重保养,身材与少女时并无二致。”黄莺附和。
姜氏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淡淡的道:“黄莺,你去厨房,帮我煮一碗桃胶银耳羹,我瞧着我的脸都黄了。”
黄莺以为她重振神,便开心的答应着,转身出了屋。
黄莺一走,姜氏便伸手打开了面前妆台的匣子,匣子里还有个暗格,打开后,里面两个瓷瓶映入眼帘,一个有瓶塞,一个是空瓶,没有瓶塞。
姜氏将两个瓷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轻声道:“此药一日一颗,混入饮食之中,无色无味,无声入骨,时日一久,便会气力衰竭而亡。”着,她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桌上,继续道:“可若是一次尽服,便会七窍流血,当场暴毙,死相凄惨。”
姜氏罢,转动着瓷瓶,打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的药丸放在桌上摆好。
呆愣了一会儿,突然一笑,抬手便将瓶中其余的药丸一饮而尽。“我姜敏一世,最是看重这张脸这个身子,时刻保养,丝毫不敢懈怠。可又有何用?不爱我的依旧不爱我,留下的血脉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我争夺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话音刚落,她呕出一口鲜血,只觉目赤欲裂,伸手一摸眼角,手上尽是鲜血。
她却仿佛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轻笑起来,边笑还边吟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咳咳咳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姐!”黄莺去而复返,发觉姜氏已经七窍流血,人都倒在地上,还在吟唱着什么,“姐,我去找大夫!等我,我去找大夫!”罢便踉跄着跑出门去。
姜氏看着桌上的药瓶,双唇微微张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初次见到秋枫的样子,那时候她豆蔻年华,看到秋枫英姿飒爽的模样,一眼沉陷其中不能自拔。哪怕知道他已有妻室嫉妒成疯,可还是求着叔父用尽手段进了秋府。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那时的自己,何曾想过,自己会成如今模样?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在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也。女之耽兮,不可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不笑,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姜氏死后,秋枫将她留下的药丸送到王太医那里验证,王太医验证后顿时捶胸顿足,原来自己一直对秋静玥的身体束手无策,是因为他根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而毒药,正是毒死姜氏的毒药——寒心散,一种在宫中流传许久,无色无味症状犹如伤寒毫无二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只以为秋府大郎君是因为坠湖所致的伤寒,丝毫没有想到是因为中毒!
秋枫搂着哭泣的秋李氏,声音沙哑。“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可却觉得已然毫无意义。罢了,莫要哭了,让静玥看到也跟着难过。”
“现在要怎么办?”秋李氏啜泣的问道。
秋枫吸了一口气,咽下心中酸涩。“静玥了,让静凉和兰儿尽快完婚。”
“可是可是皎月的丧期还没过呢。”想到那个孩子,秋李氏的心就跟针扎一样疼。
秋枫抿抿唇,艰难道:“那孩子早就不在了不是吗?现在能让静玥振作起来的唯一法,就是赶紧有个孩子。指望他续娶是不敢指望了,那能指望的,不就只剩静凉了?”
秋李氏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了夫君,我这就去安排。”
来秋静凉和墨兰儿想缓一缓在成亲的,毕竟秋家一下子过世了两个人,谁都没心情办喜事。可秋枫为了秋静玥的心气儿让他们二人迅速完婚,二人无法,只得操办起来,没过两个月便匆匆完了婚。
秋静凉怕长兄触景生情,不想让长兄参加婚礼。可秋静凉是秋静玥唯一的亲弟弟,也是现在秋家唯一的兄弟,岂有不出席的道理?
秋静玥看着秋静凉和墨兰儿身着月色华服站在一起拜天地,思绪仿佛回到了他和夜皎月大婚之时。他面带微笑的垂下头,不想显露出丝毫的悲伤。
墨竹君一直观察着秋静玥的神色,心中沉痛。“静玥,这里闹得很,我心脏不舒服,你能陪我去人少的地喝杯茶吗?”
秋静玥看着墨竹君半晌才道:“去静心亭可好?”
静心亭墨竹君想到曾有一次,自己与夜皎月也曾对坐静心亭,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