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透过浓密的树林,光影斑驳。秋静玥骑着马,将秋若云固定在怀里抱着,这匹马的马鞍很大,秋静玥坐在前面,后面还有很大空隙,足可以坐下一个成年女子。
他缓慢的骑着马上了山,面上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穿过漆黑的山洞,依旧是刺眼的光线之后,那映入眼帘的漫山遍野的金黄。
山坡的最上,有一座木屋,那是秋静玥自己修的,每年萱草花盛开的季节,他都会一个人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今年,他不再是一个人,还带着刚刚一岁的秋若云。
他草草收拾了一下木屋,便搂着已经睡着的秋若云坐在屋前的木桩上。看着这满眼的金黄,他慢慢的开口道:“皎月,我很好,一切都好。如今我已经是一国宰相,陛下对我很是器重,现下陛下一心要攻打突厥,想完成统一大周的梦想,不过他身体似乎不太好,我劝了他却不听。”
“往年都是我一个人来,今日我多带了一个来给你看看。他叫秋若云,是静凉和兰儿的二儿子,他们了,这孩子长大了过继给我,那若云就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了,你看看,可还合眼缘?”
“静凉家的老大,不是好了给墨先生的嘛,所以便让先生给起名字。先生性子古怪,只先叫大孩儿,名字皮实好养活……呵呵,这大孩儿大孩儿的都叫了三四年了,我们的若云都有名字之后,他才给孩子取名叫墨如山……乍一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先生那等采会取的名字,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名字隐藏的含义…皎月,你还真是有魅力啊!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月儿,他心里有你。”
“爹娘身体都还好,爹现下带着娘出游,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反正一路游山玩水,只抽空给家里写信,很是潇洒。香月堂和雪颜堂二弟妇和四弟妇管着,井井有条,现下已经开了第八家分店了。”
“悦竹和青娘都生了三胎了,春节的时候回过长安一次,三个孩子都是猴子一般,也多亏了青娘那个性子才管得住。”
秋静玥到这,浅浅的笑了笑,继续道:“皎月,我想你了。虽然你,你一直都在,可我还是想见到你啊……”
罢,他从怀中掏出通心镜,轻笑一声道:“这个铜镜,每次我想你的时候看到它,上面就会出现你我的过往。”
秋静玥到这里,面带苦笑。“这到底是为了折磨我还是抚慰我?”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直接甩手将铜镜扔向空中。那面铜镜翻转了几回之后,突然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一束束金光,消失不见。
“我不需要替代品,就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秋静玥看着漫山遍野的萱草花,再不多言。
怀中的秋若云突然醒了过来,咿咿呀呀的看向天空,伸出两只肉肉的手摇晃着,像是在求抱抱。他手腕上的金铃铛随着他摇晃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
微风阵阵吹过,金黄色的萱草花跟着摇曳了起来,发出浅浅的沙沙声,和秋若云手腕上的铃铛声相互承启,十分悦耳动听。秋静玥从怀中取出一个致的绒布袋,从里头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纸条,上面的二十八个字已经有些模糊,明显是因为用手抚摸的次数太多造成的。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生怕模糊的字迹会变的更加模糊不清。微风拂过他鬓间的碎发,不温不冷,温柔缱绻。他闭了闭眼,好似有人与他对话般淡笑道:“好,知道了,我会好好的。等孩子大了,娶妻生子了,我再去找你。”
多年以后。
阴间,光线都由一颗颗夜明珠照亮,不似阳光般柔和温暖,总透露着一丝诡异。
谢必安做好了手头上的工作,便想转身出门。范无救蹙眉叫他:“你去哪里?”
谢必安顿了顿,并不回答,继续向外走。
范无救快步拦住他,道:“你最好不要再去了。”
谢必安看了看他,低声道:“无救,我知道你做的事是为了我。我也过,好在她没有魂飞魄散,我便也不怪你。如今我去看上一看,你也要拦?”
“我过了,我是已经让她魂飞魄散的,随你去恨,我不在乎!”范无救眉头紧蹙,并不领情。
谢必安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以为以你一己之力,能是他的对手么?他把什么都算到了,每件事、每个人都是他安排好的棋子。就算你再不甘,又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甘心吗?被他算计,失了自己的心,还差点修为尽毁!”范无救站起身,满面不甘。
“这是我的劫。”谢必安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
范无救咬了咬牙,沉声道:“那地…你每去见她一次不就更加心痛一次?”
谢必安叹了口气,“如今她的罪也该受够了,这也是最后一次去看了。无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无碍。”
范无救看着他决然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真是魔障了!”
范无救看着谢必安消失的向,突然觉得周身一个激灵,猛地转头朝后看去。一个周身黑袍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罩袍遮住了他的脸,里面漆黑一片,只看得到两个散发着诡异红光的眼。
“你”范无救看着织魂,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才好。大人?上神?那周身不出的诡异气息,实在没法跟纯净无垢的九重天联系上。
织魂罩袍内的红光扫过范无救,淡淡开口道:“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是有人故意安排,还去捣乱,你在想什么?”
范无救紧抿双唇,手指都在不受控制的轻颤,身心都在抗拒身后这个神秘诡异的力量,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气不过至交好友受罪!”
织魂看向远处的红瞳重新盯住范无救的双眼,“所以不惜与神作对么?那把剑,差点毁了我所有的计划。”
范无救内心恐惧,却又觉得面前的织魂有些好笑,嘲笑一般道:“神?你觉得你哪里像神?我就是要毁掉这一切,为什么你的棋盘上,要有那么多无辜的生灵?!那把剑,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可惜,你还是留有后手。”
织魂从罩袍中伸出苍白颀长的手看了看,居然耐心的解释道:“吾曾执掌冥界,魔鬼妖邪于一身,自然与天神人神都不同。那并不是我的后手,只是乘风内心所愿罢了。”
当初他让石乘风收回镇魂杵,就是为了掐准了时候将夜皎月的魂魄送回冥界,完成秋静玥这一世所应经历的劫。他以为范无救就算捉了夜皎月的魂魄也顶多是扔到冥界处治,可没想到他不知从哪弄来了往生剑,差点毁了他所有的计划!好在石乘风心地善良,又在结节之中提升了自己,懂得如何操控法器,收回了夜皎月散落的魂魄,这才让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就可以操控凡人,甚至冥界使者的命运吗?”范无救气道。
织魂并没有对范无救的无礼感到不满,只沉声道:“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别人?我不关心。”
“你觉得你在帮助你的朋友,可他觉得幸福了吗?他痛苦了几十年,都是因为你!”范无救激动,连一开始的害怕都忘记了!他不懂,为什么织魂口口声声在帮忙,可却让那两个凡人生死都无法逃离痛苦的折磨!
织魂沉默了一会儿,“是他自己的,他要尝尽两世得而复失的痛苦,来换一世的白首偕老。我乱了他的红线,让一切都无法像规定的向发展,我只是在帮他,若不这般,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重生。”
范无救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织魂并未解释,只沉默着慢慢踱步,朝着谢必安离开的向走去。
冥界五殿,谢必安静静地走进,当自己并不存在一般朝地狱之门走去。五殿阎王就坐在大殿当中哪里会看不到他,轻叹一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谢必安这才停住脚步,躬身道:“五殿下,她的罪过该结束了,我来送送她。”
五殿阎王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啊,也罢,她该受的罪过确实是差不多了。去吧,由你亲自将她送去孟婆那里吧,若是交给别人我确实是有些不放心。”
后面的半截话他没有,因为大多鬼差都被范无救买通,若是让别人去送,倒是最终会去孟婆那里,但她又会遭多少细碎的折磨就不好了。
谢必安谢过,便转身进入了五殿阎王所掌控的地狱。地狱之中,血腥气重,不时会听到凄惨的叫声和噼啪的鞭打声和热油火烹的声响。
谢必安紧抿薄唇朝着黑暗的尽头走去,最深处,一个牢房之中躺着一个脏兮兮、又破破烂烂的人形,依稀可见是一身华服,常年的折磨让这身原月色的华服已经变成破破烂烂的黑红色,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破口。谢必安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皎月。”
里面的人形下意识地抖了抖,整个人缩成一团,好像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没有感觉到疼痛,才慢慢的动了动身子。
谢必安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心疼。他对里面的夜皎月道:“你的罪过已经偿还,如今是要去转世投生的时候了。”
夜皎月的身子又动了动,不知过了多久,才沙哑的道:“转…世…?”她还能转世投胎?她以为她要永远在这里承受蚀骨的折磨。
谢必安点点头,掩盖住心痛,神色淡淡道:“对,转世,你偿还了所有该偿还的罪孽,可以去转世了。”
夜皎月慢慢转过头,黑暗之中,只有两颗眼睛明亮清澈,仿佛在黑暗中闪着光。她太久没有话,只觉得舌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静…玥……”
谢必安见她那副样子心中钝痛难以自持,半晌才缓缓道:“他…早些时候已经轮回了。”
夜皎月的双眸闪了闪,有些难以置信,哑着嗓子问道:“他…没有等我?”
谢必安抿抿唇,轻声道:“是我让他先去的,他平生善缘甚多,无需受地狱之苦,拖沓不得,必须尽早转世投胎。你别急,他不过多长了你几岁。我带你去梳洗一番,便去孟婆那里。”
夜皎月一听这话,立刻踉跄着起了身,晃晃悠悠的跟着谢必安出了牢房。洗漱一番之后,她垂头看着换下来堆在墙角的那件已经不成样子的嫁衣,有些不舍的愣在原地。
谢必安见状,直接抬指一点,破败的嫁衣破碎成亮光点点,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谢必安看着她如今那副憔悴不堪的样子,低声道:“一切已如过往云烟,散就散了,不必纠结留恋。去见孟婆之前,还有个人想见你。”
“谁?”夜皎月不解。
谢必安错开身体,白鹤道人便出现在夜皎月的眼前。
夜皎月不出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辨。白鹤定定的看了看她,最终重重一叹,道:“皎月,你莫要怪罪与我,我确实是有愧于你。数千年之前,我在月老那里喝多了酒,踉跄间拨乱了你与他的红线,让你们前世便不得修成正果。虽然后来尽力修复,红线却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你与他,需要一番周折磨砺,才能在下一世修成正果。我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这一世也难过伤心,现在既然你已经要转世轮回,我便将这些都告诉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想着美好的来世,心情能略好些。”
夜皎月垂头沉吟了片刻,轻声问道:“数千年之前…我与他是什么样子?”
白鹤淡笑一声道:“你为灵,他为神。许多事,都已成过去”
“你…你是谁?”夜皎月突然脱口而出。
白鹤的面容凝固了片刻,才艰难开口:“织魂。”话音一落,白鹤的双眼便有了变化,只一瞬便泛出了诡异的红光。
织…魂…?夜皎月迷茫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从脑中闪过,却又转瞬即逝,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谢必安则有些惊愕,织魂?那不是曾经九重天上,执掌冥界的神吗?他与秋静玥和夜皎月到底有什么渊源?秋静玥也是神?那为何会转世为人?太多问题了,他很想问,可见那化名白鹤的织魂的神色,他还是忍住,保持沉默。
夜皎月咬了咬唇,艰难道:“你可否让我看看前世的我与他?”
“已是往事,何必执着?”谢必安冷声打断。
夜皎月的唇角抖了抖,艰难道:“我想知道,我就是想知道。”
织魂叹了一声,浮沉一挥,夜皎月便觉自己仿佛处于一个难以言表的时空,眼前一幕幕飞快的闪现着那些陌生的画面。梅花树下,身着白袍的男子容貌虽与静玥大相径庭,却有着莫名的熟悉和心动。
他神色平淡的看向自己,缓缓地眨了眨浅灰色的眸子,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阵微风吹入心田,让她浑身轻颤。画面一转,对面的他又是一副新面孔,冷静刚毅又决绝,一身战袍铠甲,满面是血,不知为何火光冲天。当最后一幕落下,夜皎月已是泪流满面。
虽只是一些片段,却让人窒息一般的心痛。她怔忡了半晌,才苦笑一声,“原来我与他一直便是如此艰难……罢了,前尘已经如此,又能如何?好在来世…我与他受尽苦难,却只有来世么?”
织魂面色严肃,一点都没有初识时候老顽童的模样,夜皎月泪眼朦胧间,好似看到了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张没见过的脸,陌生…又好似很熟悉。
织魂原老态龙钟的身形渐渐挺拔起来,破旧的道袍也慢慢变成了一件黑色的罩袍,将脸深深埋在头罩之内,除了一双发光的红色双眼,只剩一片漆黑。“后世缘分,就要靠你们来世来修了。”
只是织魂没有的是,下世结束之后,他便将回归神位,你与他,便再无可能。他之所以自降神格到凡间轮回,不过是为了偿还你对他的情意罢了,神,是不能有感情的。
可那位人神真是所想,织魂真的懂吗?
夜皎月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喃喃道:“我与他,定能修来生生世世的缘分。”
织魂没有再话,罩袍之下的双拳紧握,不再话。他的身影渐渐变淡,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连那诡异的红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