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娃终究还是不肯离开来当村,自令糜禄失望之极,只刚吃罢饭,趁憨娃一个没留神,突然一掌打在憨娃头上,顿时令他晕死过去。
糜禄的举动令谢煌大吃一惊,问:“却胡侯,这是为何?”
糜禄笑笑,找来绳索把憨娃捆了个结实,只道:“侯爷莫要担心,他只是昏过去,没一会儿就会清醒,这样,咱就能顺利带他回扜泥城了。”罢,双手托了憨娃,把他固定在马背上,倒也不会轻易掉下来,又令与他同乘一匹马的楚羽照顾好他。
谢煌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与其冒险让他留在高昌,还不如强迫他回扜泥城,自也再不会有任何危险,却又担心那绳索束缚得太紧,会触到憨娃身上的伤处,刚准备话,糜禄却像猜到谢煌心思,只道:“谢候莫需担心,侄自知道轻重,不会伤害于他。”
谢煌这才放心,吩咐楚羽照顾好同骑一匹马的憨娃,自与糜禄及石锰出发。
一行人并没有走布拉克塔格山脉的那处隘口,尽管那处的路途更近些,即便谢煌与糜禄此次是因私事而来,却都是身份高贵的人,自也不会去走那劫匪常走的道,他们沿官道向西,经高昌城,交河城,又途经天山余脉险峻的峡谷,直往焉耆国境内行去。
途中,憨娃醒来,却见自己被置于马背,手脚也被束缚,顿时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起来,似乎知道做下此事的必是糜禄无疑,便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骂完又令楚羽替他解开绳索,只楚羽就像没听见般,置之不理。
糜禄也不生气,眼见束缚憨娃那并没有捆绑得太牢实的绳索即将被他挣脱,又不轻不重一掌打在他头上,于是憨娃又晕过去。
憨娃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得更紧了些,但再也不叫了,他知道叫也没用,只会遭来糜禄的掌击,从而使得自己昏过去,只心底并不服气,想着还有大仇未报,兀自在马背上默默流泪。
终究是两夜未眠,待伤心过后,又昏睡过去,有时清醒过来,打量骑在马上的却胡侯糜禄,这才觉得这人身形魁梧,宽额高眉,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便能让人感觉颇有气势,虽满脸络腮胡,自是梳洗得干净整齐,那身暗红绣花的锦帛长袍,腰间系一束鞶革腰带,其上嵌了些金丝镶边的白玉,自令人觉得身份尊贵。
再看生父谢煌,虽身形没糜禄那般高大,且昨晚一夜没睡,仍神矍铄,力旺盛,那张表情平淡,却红润饱满的脸庞,看不出他实际年龄,与养父那满是沧桑的脸,看上去不知年轻了多少,因为那张脸上根见不到皱纹,只那眼神不时观察着周边动静,好似随时防备着有人偷袭。谢煌身上的紫色长袍乃丝绸制成,只颜色比糜禄朴素了些,且鞶革腰带上也没有白玉装饰,让人以为他不过是糜禄的跟班,却兀自透出一股为将者气息,令人不敢轻易冒犯。
石锰自是比两人穿着更简单,不过是青色麻衫裹身,腰间也系个挂了块碧绿色温玉的鞶革腰带,听他,那腰带以及那块温玉,还是因为他发现谢归踪迹,到谢府报信时,谢归的生母怡秀公主高兴之余,打赏给他的,他却当宝一般系在腰间,沾沾自喜。
楚羽昨日洗过澡后,早换上了憨娃的衣裳,虽看上去比昨晚更神些,不过也是一身麻衫,与谢归一样,都用麻布做腰带,显得像下人。唯一不同的是,谢煌今早把那金黄色砗磲珠链取出来,戴在憨娃颈脖,只这珠链曾在佛祖前供奉过,自也是保佑他能平安活到今日的护身符。
出了铁门关,众人沿凤凰河一路向南,只石锰偶尔离开队列到放牧人那里买些食物回来,供几人食用。因沿河而行,倒是不缺水,这河水由天山之巅的雪水所化,汇入博斯腾湖后,又从博斯腾湖的溢口流出,又已到冬季,自是冰冷彻骨。
往南行,大漠来开阔,无数高大的沙丘像大海里翻滚的巨浪,错落地排列在大漠之上。天气也来暖和,不似来当村那般,从西北面吹来一阵风,便让人冷得直发抖。只当有风吹来时,从那沙丘顶上刮起一阵阵沙雾,紧贴沙丘飞舞,宛如被激流溅起的水雾,阵风过后,那沙雾便消散无踪,待下一次阵风来袭,又刮起一阵沙雾,只令行走其间的人,身上沾满沙尘。
憨娃见离高昌来远,心里愈加焦急,
夜晚宿营时,谢煌自与糜禄密谈去了,显是些当下鄯善政局的事,不便让外人知晓。
憨娃见此,又命楚羽帮他解开绳索,楚羽却道:“这样也挺好,反正吃饭睡觉有人帮忙,待到鄯善境内,老爷们自会帮你解开绳索。”骑马行走了一天,估计累了,过这话没一会儿,便发出沉沉鼾声。
石锰自也是不肯替他解开绳索,只好奇地打量他胸前的珠链,憨娃问道:“石大哥,你在我亲父手下当差么?”
石锰笑道:“在下哪有那个福气,谢候可是当今鄯善的都蔚,手底下可有四千鄯善锐呢,在下不过以替商客做保镖为生,偶尔也做做雇佣兵,当鄯善需要佣兵时,替他们打打仗,赚些钱财养家糊口而已。”
谢归好奇地问:“鄯善和周边几国不都是柔然的属国么,眼下还能和谁打仗?”
石锰又笑:“柔然与大魏常年交战,自也需要属国输送兵员,以前,统领鄯善**队的大王子不愿意拿训练有素的军队去送死,只好花钱请佣兵咯,这时候,我们就派上了用场。”
憨娃是知道这事的,因为他也曾上过战场,只对石锰这话感到惊叹:“那岂不是收钱卖命么?”
石锰摇摇头,毫不在意道:“眼下做什么不用卖命,当保镖就不卖命了么?习惯了,也就无所谓。”
“那,石兄弟如此机灵勇猛,必是雇佣兵的头儿吧?”
石锰笑道:“谢公子过奖,在我属的部落,根轮不到我领头,自有能人领导我们,他名叫管容,祖父曾是一位将军,比我更有智慧和谋略,不过,我倒与他相熟,他也把我当兄弟。”
石锰提到的这人倒引起憨娃兴趣,便问:“既他祖父身为将军,如今为何只做雇佣兵的头儿,却不为鄯善国所用?”
石锰道:“谢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族,以前曾是贵霜国人,刚提到的管容大哥,其祖父便是贵霜国先锋大将,后贵霜国灭亡,我等便找了一片绿洲,皆留在了鄯善。”他看了憨娃一眼,又道:“管容大哥是个对部族众人极负责的人,若要他去当个将军什么的,我等族人怎么办?所以,他不愿意从军,只当鄯善国需要时,他才领了我等当雇佣兵,赚来的钱,养活我族中众人。”
憨娃笑道:“这人倒实在有趣,哪日有缘,我倒想见上一见。”
石锰道:“谢公子是在下救命恩人,若得空,在下必会替你们引见。管容大哥虽不愿为官,却极重义气,对所领任务,皆能一丝不苟地完成,自也得到鄯善上下赏识,只不过,在下随谢候出发到高昌时,他也去做保镖了,眼下不在家中。”
憨娃道:“石大哥,救命恩人倒是言重了,只不过路见不平而已,谁见了都会上前帮忙,石大哥不必挂怀。”
两人正谈话,谢煌走进来,解开憨娃身上绳索,在他伤处倒些止血生肌的药,微微点点头:“毕竟年轻啊,恢复的倒快。”
憨娃以为自己不会再被捆绑,正想着如何趁夜色盗些口粮逃跑,偏心思仿佛被谢煌看穿,又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令憨娃心里对他产生的些许亲近感荡然无存。
谢煌对憨娃轻声道:“孩儿早早睡,明日还得赶路。”
憨娃无奈,只得和衣在帐篷里睡下。
第二日,几人加快了行程,可见昨晚糜禄对谢煌了些话,让谢煌感觉形势紧张,不得不抓紧赶回扜泥。
又行数日,穿过沙海,沿路的绿洲来密集。这时已离高昌田地郡甚远,糜禄料定憨娃不可能再逃回来当村,自也不再束缚于他,只以为他与楚羽同骑一匹马,再怎么也不可能逃回高昌。
刚获得自由的憨娃趁楚羽没留神,突然一脚把他踹下马去,骑了马速往高昌向奔去,只那匹瘦马怎能跑得过糜禄所骑健马?且憨娃受伤多处尚未恢复,自也打不过糜禄,没一会儿又被他用绳索束缚了带回来,笑对谢煌道:“谢候,我看还是把他绑着回家的好,省心。”
谢煌无奈,只能默许。
不久到达楼兰城,自有城蔚出来迎接,只谢煌与糜禄皆要急赶回扜泥,因而只过了一夜,并没有久留,只楼兰城中无数过往的商客,以及那些只做短途买卖的商人,在楼兰城的街道上大声吆喝,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展示他琳良满目的商品。
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见憨娃被绑缚在马背上,纷纷观望,好似认为他定是刚被捉拿的劫匪,令憨娃好生难堪。
与偏僻的来当村比起来,楼兰城自是繁华的,不人来人往的街道,单城门外的驿站歇息着的无数骆驼与马匹,便能看出这处的繁忙与热闹。憨娃记得,芮嫚儿多次请求叔叔景兹带她到楼兰见见世面,只叔叔无奈于世道纷乱,担心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家家出门会有危险,因而从未答应,这对芮嫚儿不得不是个遗憾。
憨娃心里默念着:曼儿,哥哥帮你见识了,若你泉下有知,只当你也见识过了罢。
出了楼兰城,众人沿着鄯善河而行,这里看来常有人行走,却是一条能通车马的大道。不到半日,憨娃发现面紧邻牢兰海还有座城池,与鄯善河只隔了约十几里地,其间有一大片胡杨或红柳构成的绿洲,绿洲中有无数泽泊点缀其间,这条大道从绿洲中穿过,道上亦不时能碰到驼队,更有马车穿行。
见被绳索束缚的憨娃抬头四处打量,谢煌微笑着道:“那座城便是海头,紧靠牢兰海,与楼兰不过四五十里距离。”
虽是生父,但谢煌违背自己的意愿,强行带他离开来当村,憨娃心里有气,没有理会。
谢煌并不生气,只轻轻摇头,却指了丛林边缘鄯善河旁一片芦苇旁的空地道:“孩儿记住,以后切莫往那处去,那里以前曾是海头建城时的取土之地,原是个大水坑,后被风沙掩埋,由于沙尘在水中稀释,并不牢实,所以形成一个看似平坦的陷阱,不管动物还是人马进入其中,皆再不能爬出来。”
见憨娃仍不搭理,谢煌却笑着又指着西南向隐约可见的一座城池道:“那座城叫麦德克,途径绝城的河水在大漠中拐了个弯,然后向流,在麦德克城处于鄯善河汇集,所以那里也有片绿洲,百十年前曾是商路南道的中路,只是近些年因风沙太大,沙尘掩盖河床,导致河水逐渐干涸,路也更难行走,以致商客的驼队很少再走那处了。”
一行人快马骑行,从一队队驼队边快速通过,好一会儿才走出那片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