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怡秀公主似乎还想与憨娃多话,谢煌仍对憨娃今日的无礼生气,只道:“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这几日又连连赶路,一路劳顿,若有话,以后再不迟。”
怡秀公主这才作罢,只那楚羽也有人安置,要他别担心,又命人把谢归带去卧房,眼看憨娃走远,仍在原地站立许久。
憨娃打量这间卧房,却是两进的通房,外间摆了一个木柜,对侧两只木椅中间还有个雕花木几,里间则有张宽大的木床,中间由一个木圆拱雕花拱门连通,边上挂着蓝色幔帐,只需要时,放下幔帐便可把里外间隔开。
刚抬脚想进里屋看看,却见两个家仆抬了大木桶进来,木桶里盛了大半桶热水,想必是让他洗澡用的,那两人放下木桶,朝憨娃笑笑,便出了卧房。
憨娃心想,原来自己家真如养父所,的确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当初养父要他好生对待芮嫚儿,偏芮嫚儿被霍家老儿惦记,惨死在霍家后院,尽管霍家老儿已然伏诛,只是想到芮嫚儿死前回眸时的模样,仍令他心痛不已。这里虽然舒适,憨娃也有心愿未了,倒也不想在此地久留,只待伤势好些后寻到机会,定会再次逃到高昌去。
想着,感觉身后传来一阵轻慢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发现却是吃饭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只见她提着一只木桶,木桶里盛着冉冉冒白雾的热水,于是诧异地问:“这不是已有热水了么,怎么还拿水来,那,我究竟要在这大木桶里洗,还是要在木桶里洗?”
那女孩捂嘴‘噗呲一笑,:“公子有所不知,那大木桶才是洗澡用的,我这桶,哪能装得进人去?公子且进去洗吧,若水凉了些,奴婢会在木桶里加热水。”
憨娃惊诧道:“你在这里,我哪能洗澡?出去罢,我自己会加。”
那女孩脸上一红,只;“夫人吩咐过,奴婢必得听令行事。”
憨娃不知富贵人家究竟有何规矩,是否还得女仆服侍着洗澡,便问:“那,我那堂弟谢原,还有与我一同来的楚羽,他们皆有女孩儿服侍着洗澡么?”
女孩儿又笑,:“他们怎会有这待遇?只夫人心痛你在外漂泊这些年,想尽量做些弥补罢了。”
憨娃心里明白了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行个万福,道:“奴婢名叫茹蓉。”
憨娃道:“茹蓉,那请你出去罢,我不用你服侍着,自己会洗,你在这儿,我反而不自在,若夫人问起来,就是我赶你的。”
茹蓉又行个万福,出去时反手带上卧房门。
洗漱完毕,那木椅上早放了几件叠好的稠制睡袍,憨娃拿起来穿了,感觉这睡袍薄如蚕翼,却贴肉丝滑,倒是舒爽,想,这富贵人家虽然处处讲究,连这睡袍,也比那所谓大户人家的外袍看起来更鲜亮打眼,可毕竟没有以前在来当村时的棉质寝衣来得实在,所以穿一阵又脱下来,只穿上麻衫外袍。
没一会儿,卧房外有人问:“公子洗漱完了没?”
憨娃自答道:“洗完了。”
于是进来两个男仆,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憨娃,便把两个木桶抬出去。
憨娃刚想关门睡觉,偏见谢原跑进来,笑道:“哥,我今天和你睡,不介意吧?”
若按憨娃性,率直的谢原倒也对他脾气,可自来到谢家,憨娃便打算随时逃跑,倒是不便与他深交,以免到时候麻烦,于是冷冷答道:“谁是你的哥,我姓芮,叫憨娃。”罢关闭房门,令谢原好生尴尬。
第二日,憨娃懒懒地刚起床,已是上午,冬日的暖阳斜斜地照在大地,只从屋外吹过的寒风,让人能感觉一丝清冷,倒是屋里仍燃着火盆,与屋外有些温差,使得憨娃不想出门。
站在卧房门口,憨娃想,若是在来当村,只怕芮曼儿早早便把自己喊起来,这会儿定已吃过早餐抱捆干草喂过羊了,不得这会儿正和她下着六博棋呢。想到芮曼儿,令憨娃一阵伤心,暗道,等着,哥哥会帮你报仇,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尽数杀掉,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谢原又到他卧房门前,好似憨娃昨晚的做法并没有令他生气。
见憨娃不理不睬,谢原笑道:“不管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哥哥,若这几日心里不痛快,不如让我带你出去玩吧,也可借此散散心。”
憨娃根没那心情,想,你一个侯府家的公子,哪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只:“你想去便去罢,何必拉上我?”
厅堂里,怡秀公主仍等在桌旁,见憨娃与谢原一前一后走过来,脸上欣喜的神色自也掩藏不住,偏看到他仍穿着麻衫外袍,不由一愣,随后笑道:“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些,若不满意,为娘再亲去给你做。”
憨娃正想着在逃回高昌前如何能多带些食量以供沿途之用,尽管心里已能肯定眼前的贵妇人必是亲母无疑,只稍加犹豫后便道:“也好,我的饭量不,您若愿意,倒可再去做些来。”罢又有些于心不忍地看了那贵妇人一眼。
怡秀公主见自家孩儿开口,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自是高兴地往厨房去了。
谢原指了桌上的食物笑道:“哥哥好胃口,这么多西还不能填饱肚子,倒比我强很多啊。”
憨娃要隐藏食物,自要支开谢原,于是问:“你吃过了么?”
“早吃过了啊,是伯母怕吵闹着你睡觉,才不让下人去喊你。”
憨娃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道:“那,这会儿你不用去做事么?”
谢原诧异地问:“做什么事?”
“比如,下地干活,或者去牧羊之类的。”
谢原哈哈一笑:“哥哥的是这个呀,伯父自封为鄯善国忠勇侯,便食邑二百户,既然身为侯府家人,并不需要亲自去地里劳作,自会有农户耕作。”
憨娃突然想起那肥胖的来当村富户霍康乐,不由冷笑道:“这么,谢家也与那些财主家别无二致了罢。”
谢原见憨娃表情冷峻,忙解释道:“哥哥此话差矣,所封邑的那二百户人家,只需按平常缴纳税负的数目,给谢家缴纳些粮食或折算等价银钱便可,谢家并无盘剥的想法。”见憨娃只顾埋头吃喝,以为这解释并不能令他满意,又道,“那些人家缴纳了粮食或等价银钱,不会再缴纳税赋,必可以自给自足。”
憨娃无心听谢原辩解,只巴望着他快些离开,好在怡秀公主回到厅堂前,把眼前的食物暗自隐藏起来,可他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喋喋不休个不停,实在令他心焦。
心不在焉地抬眼看了看四周,又问:“我那朋友楚羽上哪儿了,怎不见他来吃饭?”
谢原笑道:“他可比哥哥勤快得多,也早吃过的,这会儿估计在后院呢。”
“闲逛?他的伤好了吗?”
谢原道:“哥哥莫要担心,昨晚大伯亲自帮他敷过药,他的伤势比你轻,你都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憨娃道:“既如此,那麻烦你去叫他过来,我有话对他。”
谢原应一声,还没等出厅堂门,怡秀公主又端些食物出来,微笑着一一摆在桌上:“孩儿,慢些吃,从此后,不管你想吃什么尽管,为娘自会给你做。”
大半桌的食物,憨娃哪真能吃得完,可这会儿偏又不能藏私,只好慢慢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拉,尽管每道菜肴皆可口,只对这时的憨娃来,味同嚼蜡。
怡秀公主与倒是既有耐心,不急不躁坐着等。
没一会儿,谢原带了楚羽过来,道:“伯母,今儿个我想带哥哥去逛逛街,不知可否。”
怡秀公主笑:“听你伯伯,你哥哥身上还有些伤未好,还是等过几日,他身体完康复再罢。”
楚羽弱弱地站在一旁没出声,谢原倒有些泄气,只道:“那也好,我是闲不住的,哥哥,我先带楚羽出去玩了,过几日再带你去街上玩罢。”着,自与楚羽去了。
憨娃心道,原也没想带楚羽回高昌的,也就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若谢原早些走多好,只要我把这桌上的食物装起来,倒不愁回高昌时饿肚子。可是,走了谢原与楚羽,亲母又陪在身边,更不好下手,总不至于明白无误地,自己还要回高昌去,路上需要这些食物吧。
看着怡秀公主慈祥而欣慰的面容,憨娃低下头去,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真逃走,会令亲母失望而心痛,就像自己眼见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芮曼儿,只隔一天便生死离别一样。
不,她不会的,她自便失去了我,自也没有我与芮家三口长期在一起生活时,所产生的那般深厚的感情,所以,即便自己从亲母生活中再次消失,也不过是使亲母又回到从前那样,照常享受侯爵夫人的富贵日子。
憨娃想,这一次回高昌,很大可能不会有命活着回到谢家。他抬头看亲母一眼,只见她不住端详自己,那眼神似乎没有离开过,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这让他也产生一种不忍离去的情意,毕竟是生母,骨肉连心,倒让他心里放不下。
不回高昌定是不行的,不然养父一家的仇谁去报?憨娃的心又硬起来,心,母亲,若我不能回来,就只当没有生我,来世我定还您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