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嫦踢了踢地上那女弟子,便见对毫无反应,眼皮紧闭,低声道,“想不到这眠蛊还挺好用的。”
以往在乡野中她用的最多的便是那些治疗外伤的医蛊,旁的蛊她只是养了,却几乎没怎么用过,是以她也不知道这些蛊效用到底怎么样,甫一使用,效果实在好到出乎她意料之外。
连踢了好几脚,谢嫦可没收力,想必明日醒来这位女弟子腰上定会多了好几块淤青,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毫无所觉,闭眼安详的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谢嫦伸手将身上的衣服穿好,系上兜帽的带子,在夜色中漫步,形如鬼魅。
啪嗒,门板声开合,关毓清从睡梦中惊醒,皱眉看向大开的房门,警觉的问道,“谁?”
从阴影处走出一个消瘦娇的身影,红衣白裙,兜帽紧紧的贴服在身上,将来人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除却熟悉的身形,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关毓清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阿嫦,你怎么过来了?有没有人拦你,有没有受伤?”
谢嫦扭头看了一眼倒落在地上歪七扭八的守卫们,便回头淡然道,“自然是没有的。”
她走过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的红纸灯笼,蹲下身柔声道,“毓清,我们一起逃走吧,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好不好。”
她没有用疑问句,仿佛她不是在征求关毓清的答案,笃定关毓清一定会答应。
可关毓清并不能答应,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还有父母弟弟,师父师门,还有一整个常阳的平民百姓,他无法服自己放弃一切,只是去追求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
“阿嫦,你走吧,我会服师父和父亲,不会再让他们对你不利。”关毓清蹙眉劝道,有些焦急,在这种时候,阿嫦怎么能这么任性的还留在化虚门内呢,要知道,多留一刻钟,就多了几倍的危险。
谢嫦对于他的拒绝有些失望,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冷静,她早已从所有人的态度中读出现在对她非常不友好的场面,她应该是没办法继续留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呢?她只是救了关毓清,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蛊师,她是鬼师谢塘的后人么?
“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谢嫦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救了一个我爱的人啊。”
看着谢嫦无动于衷的样子,关毓清有些急躁,阿嫦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阿嫦能够平安无事,他急切的道,“阿嫦,你别忘了,你杀了人,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是嫉恶如仇,对于你这样的行为他绝不会容忍姑息……”
话还没完,却被一声突兀刺耳的笑声打断。
“嫉恶如仇?我?”谢嫦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后笑声来大,笑到仿佛眼泪都要流出来,可她没有眼泪,眼底有的只是一片悲戚沉痛,“关毓清,你与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不我是十恶不赦呢!?”
关毓清被她有些癫狂的神色吓到,怔怔的失声道,“阿嫦……”
恐怕笑声已经惊动附近的化虚门弟子,他挣扎着起身,躬着身痛苦的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声音连不成语句,“算我求你了,阿嫦,你快走吧。”
谢嫦终于止住了笑声,她眼神冷冷的直射过来,仿佛看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抓住关毓清的手,试图催动浮生蛊,“我不走,今日我谢嫦就算是命丧于此,也要……!”
蛊虫被催动的躁动起来,关毓清站立不住,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黑血来,眼见宿主受伤,浮生蛊压根不听没有命蛊的谢嫦使唤,反而开始吸食起谢嫦体内的生气来。
谢嫦一惊,连忙收回手,却还是有些晚了,生气被浮生蛊吸走了些许,原娇嫩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消瘦几分,发丝从根部迅速变白,一瞬间便生生苍老了十好几岁。
她看着自己有些干瘦枯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猛地转头扑向案前,看着案几上昏黄的铜镜,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
那一瞬间,她好像觉得,镜中的那人不是自己,而是她第二次所见时的谢塘。
一声尖叫在喉中将出未出,她沙哑的嗓音像含着砂砾,回身深深的看了一眼仍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关毓清,将所有未完的话语都隐藏在一声略带愤恨的诅咒中,“关毓清,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谢嫦匆匆跑出关毓清的院子,想要离开化虚门却是有些困难,虽然大部分弟子都被引到了玉楼救火,可门内还住着其他各门各派的江湖人,此时被声音吸引,聚集在化虚门的大门前,众人围成一团。
谢嫦身后就是曾经审讯贼人所用的会客厅,厅中正中央还留有关毓清当时喷洒在地毯上面的血迹,厅门口高大的石柱上刻着龙飞凤舞的群英荟萃四个大字。
可不是群英荟萃么,此时所有因为玉剑山庄周岁宴而来此的江湖人,都又因为谢嫦而又重新聚集在会客厅,这一幕又是何其似曾相识。
只不过被审判的人,从那个英娘,变成了如今的谢嫦。
其中好些人连见都没见过谢嫦,看到她这般形如鬼魅的模样,连连惊呼,霎时间四周窃窃私语起来。
“果真是妖女,一副白发老妪的模样,竟能勾得正道翘楚关公子对她倾心,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
“瞧瞧她这吓人的模样,看着就是一副奸邪险恶的做派,也不知关公子被她灌了什么**药!”
“就是,像这种邪魔歪道,心性不正的妖女,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听她还是鬼师谢塘的后人呢,一脉相承,定然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做下不知道多少恶事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像魔障一样不断的灌入谢嫦的耳朵,在脑海里翻腾,撞的她脑仁生疼,她捂着耳朵想要将这些声音都隔绝在外,却还是不行,丝丝缕缕细微的声音从缝隙里钻入,听在耳中却如丧钟轰鸣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