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嫦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静谧的房屋里,带着一种空灵的味道。
“后来我流落到常阳,见有武林世家招收弟子,就想去试试,可他们嫌我又脏又臭,连为我测资质都不肯!我没有武天赋,叫我滚,我不甘心,在他们山门前流连忘返了好几日,终于引起了一人注意,那人,就是鬼师谢塘,我的师父。”
“他给我一秘籍,上面是练蛊的法,他如果我能会上面一半的蛊,就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再也没有人能欺辱我,于是,我心动了。”
“我不识字,就日日去各处私塾窗外偷听,挨多少打被赶走多少次我都没有放弃,为了一种蛊虫一味药草我不知多少次在荒无人迹的山野之中命悬一线奄奄一息,我命大,都挺过来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谢塘骗我!他给我的秘籍是错的,他让我在自己身上养蛊,我养了半的蛊,我以为自己成功了,他才施施然的出现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这秘籍是他新研制出的蛊,叫做人蛊。”
她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下来,顺着脸颊向下滑落,灼痛了她脸上的丑陋疤痕,她双手捂着脸颊两侧的疤痕,放肆笑道,“哈哈哈,多么可笑,我一直努力为之付出一切的练蛊,只是为了验证一个他的研制成果?我半生辛苦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想要的出人头地,功成名就,部,部都是假的。”
“我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是蛊虫!我连个人都不算!”
谢嫦双手捂着脸哀恸的哭着,哭着哭着就蹲到了地上,像个动物一样蜷缩在一起,她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来悲鸣的哭泣声中,知道她有多伤心绝望。
与她比起来,武幸确实是极为幸运的了,爹娘没有把她一生下来就抛弃,好歹养到了四岁,卖了她后,她又遇到像先生这样的好心人,收她做弟子,武幸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却懂得这个时候该是安慰她的。
只是武幸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只得干巴巴的吐出来一句,“别哭,我会帮你的。”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谢嫦听到了这句话,莫名有些触动,随即便有些自嘲的想到,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有资格奢求别人的真心相待呢?
她八岁就做出过灭人满门的恶事,八年来在这世间摸打滚爬,不知道遭过多少白眼,受尽多少苦楚,她不懂仁义礼教不懂三纲五常不懂人言可畏,不懂什么规矩什么道理,她只想活下去罢了。
谢嫦抬起头,用半湿的衣袖擦净面上的泪痕,兀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自然要帮我。”
她强撑着不想接受武幸的好意,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孩子的怜悯,尽管这个孩子对她来不一般。
武幸就不太会安慰人,现下更不知道该些什么了,更何况,自从谢嫦给她下蛊威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谢嫦排除在自己亲近的人之外了,若不是念着常阳的那点熟稔,和明月姐姐的旧情,她也不会帮谢嫦。
离开常阳的前一天,秋月慈是如何恳切的跪下祈求程砚秋,现在回想起来,武幸还能感受到秋月慈身上浓重的伤情。
明月姐姐若是知道谢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很难过吧?
她会哭吗?应该会吧,也可能不会。
武幸对于秋月慈,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两种矛盾,看着很是柔弱,人也温温软软,可感觉又很坚强,真是奇怪。
武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人为什么要被情绪左右呢?谢嫦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与初见时判若两人了,她不喜欢。
她感觉不到那些情绪到底有什么好的,有什么重要的,这让武幸有些没由来的烦躁,她盘腿坐在床上,冷淡道,“哦,那就睡吧,天晚了。”
幸好先生和满姐姐不会这样,她没见过先生哭,也没见过先生生气,鹦哥死了的时候,先生也只是沉默了一些,郁郁寡欢了一些。
满姐姐倒是哭过,可那都怪她,她不该惹满姐姐哭的,明知道满姐姐和感情很好的弟弟分开,却还要提想念家人的事,一想到这件事,她又很是愧疚了,这次出来又是很久,她都没来得及跟满姐姐,谢嫦一定不会轻易回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谢嫦收拾好情绪,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了,她换下了身上几乎被泪濡湿了大半的衣服,她自出常阳以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有机会放肆的好好的哭一场,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发泄干净。
春寒料峭,谢嫦虽不怕冷,却怕武幸生了病,万一被程砚秋知道,把武幸叫回去不让她再出来,可就不好了,她起身去关了窗子,又看到窗前那颗老榕树,怔忪了半晌,才黯然的合上了窗子。
突然,谢嫦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关毓清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是这么,谢嫦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她觉得自己为关毓清付出了许多,她抛弃了自由愿意规矩,愿意做一个合乎世俗典范的世子夫人,她还救了关毓清一命,用自己的浮生蛊。
关毓清有了浮生蛊,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多重的伤都不会死,而且浮生蛊是蛊中王者,就算是谢嫦的蛊术,也不能伤他分毫。
她对他那么好,为何他对她那么狠心呢?
谢嫦想不通,此刻她已经下意识忽略了,浮生蛊会让人渐渐失去内力的事。
武幸没有理她,阖上了眼睛,对她的感情没有兴趣,反正她也理解不了。
谢嫦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竟然相信世上会有人真心爱我,竟然相信我这么一个怪物还能得到幸福……”
声息渐隐,谢嫦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思绪却悄悄的飘到了一年以前,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又很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