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末,暑气未消,武幸整理好需要的西,下了山。
她在玉楼旁边买了座院子,用的还是之前先生给她的钱,她一直没机会花。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一间厢房她住,一间耳房放书,笔墨纸砚琴棋,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原来这些年里,先生给了她这么多西。
厨房里武幸什么都没买,反正她也不会做饭,就放在那里生灰,因着之前玉楼的关系,附近围了一堆的商家,各种门面摊位,商贾络绎不绝,生意好极了,现在玉楼人去楼空,大门上都落了一层灰尘,看着甚是萧索,这条街上却繁华依旧,热闹非常,没有丝毫影响,只是显得那一栋致楼阁发格格不入。
缺了什么,出门不过几步距离就能买,虽然一开始孤单单的一个人住在闹市之中觉得有些清冷,不过月余,也便习惯了。
这一个多月里,武幸仿佛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的将带回来的每一份卷宗都打上完成的红封,积攒了三个多月的任务,她一个月就完成了一半。
将最后一份卷宗也打上红封,武幸心底有些放松,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亦是她的生辰,也许她可以趁此机会休息几天。
中秋节前夕,武幸终于回了山上,彭雪奡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她,她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被拉到了梧桐苑。
武幸心知这样是不对的,她已经不能再和彭雪奡避开众人单独相处,即便她没有受伤,浮生蛊也安静平和。
可是看着彭雪奡那张肖似先生的脸,睁着水汪汪的猫眼看她,她就动摇了,反正是在圣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默许了。
彭雪奡拉着她诉了一会儿思念之情,明明才分别一个多月,被他得好像好几年未见一样,还让武幸转了个圈,看看她长高了没有。
武幸自然是长高了,她身上穿着新做的缠枝莲花纹黑斗篷,白玉抹额戴在额头上,一头柔软顺滑的青丝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她抿着唇,神情淡泊,倒有几分高手的意境了。
她也确实,在这一个月里有了突破,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了。
“真好。”彭雪奡有些羡慕的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山下。”
武幸并不担心彭雪奡到做到,因为,“夫人不让。”她淡淡的阐述。
彭雪奡扁扁嘴,“哼,阿娘真是的,我都多大了,还这么管着我。”
别彭雪奡如今才七岁,便是再大,在当娘的人眼里都是易摔易碰的心肝肉,因为之前在阳安城门口遭遇的伏击,虽然并不是冲着彭雪奡来的,彭雪奡也只是虚惊一场,没有受伤,可程素柔现在却草木皆兵,别下山了,就是出了梧桐苑的门,都要仔细盘问一番去哪里,多长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彭雪奡想要下山,起码要等到他十五以后了。
十五岁,是彭雪奡现在年纪的两倍还多,他自然想不到那么长远的地去,眼下他却有个好主意,琉璃似的猫眼骨碌碌一转,从阳安城中祭台刺杀的事情中得来了灵感。
“阿武,你,我要是跟那公主一样,找个替身替我在山上待着,我出去玩怎么样?”彭雪奡兴致勃勃的询问道,想觉得可行。
武幸只觉得荒谬,她假扮公主,那是建立在刺客和百姓都没见过,不认识公主的情况下,现在找个人替换彭雪奡,他是当先生他们都是瞎子不成?
武幸当即就拒绝了他,“这是不可能的事,夫人对你如此熟悉,别把人带上山来如何艰难,便是成功替换了,夫人一个眼神就能发现不对劲。”
彭雪奡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又不跑远,只要告诉阿娘他在房中用功读书,把门一关,侍女都赶走,替身帮他做功课,武幸带着他半个时辰便能山上山下一个来回,再玩上一两个时辰回来,时间绰绰有余。
“不嘛,你给我带一个替身回来,我给他钱!”彭雪奡着,打开了自己的金库,跟着程砚秋出去一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让他建立起了对于金钱的认知,而且还觉得自己家很穷,要养这么多人不容易,所以即使夫人并没有给过他钱,他还是偷偷摸摸攒下了几个银锭子。
肉痛的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锭子,彭雪奡不舍的把它塞给武幸,还提出了要求,“跟我差不多高,年纪差不多大,而且还要好看,但是不能比我好看的那种!”
武幸哭笑不得,把银子推回去,坚定的道,“这不行。”
彭雪奡气呼呼的用猫眼瞪她,“这是命令!我都让你当上堂主了,这点忙都不肯帮,哼,你可是圣教有史以来年纪最的堂主!”
下属标准守则之一,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
武幸沉默了一下,有些为难的道,“好吧。”
不过她却没要彭雪奡的银子,他攒些银子不容易,而武幸自己有钱,况且她还做了那么多任务,都是有酬金的,除了圣教抽去六成以外,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钱,她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便随随便便的攒下了几千两,彭雪奡那几两银子跟她比起来,却是有些寒酸了。
满足了彭雪奡的要求,他便开心起来,猫眼笑成弯弯月牙,“阿武,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走,我们去训练场玩!”
训练场是教中弟子后辈集中习武功切磋的地,以往武幸刚到彭雪奡身边时,他最喜欢来的地就是这里,那时那一批的弟子都是十二三岁,却被七岁的武幸压在地上打,横扫整个训练场无敌手,彭雪奡在一旁观战叫好,拍的手掌都红了。
现在训练场的弟子都已经换了两批了,最新的这些与彭雪奡年纪相近,都是七岁的半大孩子,半吊子的武功水平,自然比不上彭雪奡这天天单人一对一吃灶的,他天资不错,亲爹教习,亲娘监督,用着阴月教最好的功法,自然独占鳌头,让彭雪奡也找到了切磋的乐趣。
他得意的冲着武幸甩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好好看着他大发神威的英勇身姿,便叫了一个相熟的少年下场去了,两人你来我往,可惜打到一半便内里用尽,还未分出胜负,又开始肉搏,彭雪奡上前便用新的掌法将对手推了个大马哈,他擦了擦额头上运动出来的汗,回头看着武幸得意洋洋的等待她的夸奖。
两人的对战在武幸眼里不过是花拳绣腿,可她还是看的非常认真,并且给面子的淡淡道了一声,“阿雪很厉害。”
彭雪奡嘿嘿一笑,“你七岁的时候可比我厉害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到你那种境界。”
寻常人六岁入门,十年可步入三流,圣教收的这些弟子最差也是有武天赋的,六七年便可成就三流,稳重一些,多扎实一年,十四岁就是一个合格的圣教弟子了。
可武幸却和他们不同,她四岁入门,天资虽然只是中上,却是极为勤勉,旁人一天修炼两个时辰便足够,她却偏要一天修炼六个时辰,是别人的三倍,是以,普通资质的人习武六年可做三流高手,武幸习武六年,便是妥妥的准一流高手了。
以彭雪奡的资质,可能会比其他人快一些,却该是永远赶不上武幸了。
看着彭雪奡与那些同龄的弟子玩闹比武,武幸粉白的薄唇微弯,噙着一丝笑意,心中却有些茫然。
以往彭雪奡只有她一个朋友,所以舍不得,离不开她,现在彭雪奡有了很多个同龄的下属和朋友了,应该不会再特别在乎她了吧。
这该是好事才对,武幸却莫名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她只有彭雪奡一个朋友,她这种情绪,是不是该叫难过?
彭雪奡打了几场,便觉得累了,回到武幸身边。
武幸帮他擦干净额间的汗,便送他回去梧桐苑。
隔日便是中秋宴席,流程仪式同往年一样,只是轮到武幸这里有些尴尬,五堂弟子各有各的地,往年她跟着宋宁也在云堂的桌上待着,现如今她是日堂的堂主了,自然要到日堂的地来,日堂的桌椅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动用过了,况且日堂如今就她一人,一人独占一桌吃食,不吃不完,她也觉得孤单。
她想起之前听来的消息,老教主去后,那一代的日堂堂主没多久也去了,新教主即位万事不理,也没有任命新的日堂堂主,日堂弟子清闲了好几年,很是觉得没意思,于是这十年间,要么走关系换到了其他堂里,要么求了外派的活计,才会有如今武幸光杆司令的局面。
武幸倒还不觉得特别尴尬,彭雪奡就先受不了了,武幸的日堂堂主可是他亲自任命的,怎么能这么没牌面?圆润的猫眼狠狠的瞪了自家阿爹一眼,惹得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彭雪奡有着迷之自信,坚信日堂一定会壮大起来,阿武这么厉害,怎么会没有人臣服呢?
只是眼下阿武年纪还,等阿武长大了,一定吊打他们所有人!
这般想着,彭雪奡拉着武幸一起进了启祥殿的内殿,这还是武幸第一次进来,内殿的圆桌上,彭泽扬和程素柔一左一右坐在上首,大长老苦无坐在彭泽扬下首,程砚秋坐在程素柔旁边,彭雪奡吭哧吭哧又搬来一个凳子,放在自己旁边,于是就变成了彭雪奡挨着大长老,武幸挨着彭雪奡和程砚秋。
大长老看到武幸进来,面上似是有些不虞,淡淡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孟寻,今年把日堂的殿门打开,好好清扫一番以供使用么。”
孟寻是事堂的堂主,这些事确归他管,可殿门是打开了,也清扫了,桌椅摆设却没换,还是十年前的,都陈旧了。
武幸摸不清楚这是孟寻的意思,还是大长老的意思,反正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她,孟寻她知道,是因为满。
大长老又是为什么呢?
桌上都是长辈,武幸摒心静气不敢讲话,彭雪奡却是胆子大,“阿武那边只有她一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反正她吃的不多,又不会跟我抢,一起坐嘛!”
中秋佳节,大长老也不想跟一个孩子置气,从鼻孔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便不再吭声。
彭雪奡占了上风,嘿嘿笑着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到武幸碗里,献宝道,“阿武,你尝尝这个雪里红,厨子新整出来的,你在山下一个多月,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宴席结束后,武幸独自一人回松烟院,松烟院内她房中的西几乎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些许衣服被褥,凑合过了这一夜,明早她便又下山去了。
而彭雪奡,因为一个没看住,又让他偷喝了不少酒,醉倒在了程砚秋怀里,还晕晕乎乎的砸吧着嘴道,“怎么这味不太一样,我再尝一杯,再尝一杯就知道了!”
十五的圆月清冷澄亮,将武幸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她慢吞吞的走着这条回松烟院的路,这路不长不短,不远不近,她几年来已走过上千遍,路上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而又亲切,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的到。
微冷的夜风吹起枯黄的落叶,还夹杂着衣料摩擦的走动声音,却不是先生,先生轻功极佳,走路时难免习惯性脚步轻盈。
武幸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个让她意外的人来。
来人穿着水波纹的黑斗篷,相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身形挺拔,面容却有些憔悴,他走到武幸面前停下,似乎是有话对她,嘴唇蠕动迟疑着,“阿武……武堂主。”
武幸一噎,她还从来没想到,会有人用武堂主这个称呼来称谓自己,听起来有些怪异,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是叫我阿武吧,有事?”
唐飞霜自从绒花镇分据点惨遭丹徒林家屠杀以后,就整个人都颓废了起来,自请值守英魂祠,上次武幸去给魏烟愁上香时,还见过他,经过几年的沉淀,他似乎已经从失去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