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不开口,那孩子却急了,叫嚷着,“你若是不卖了我,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不如你们的意!”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心下便想到,反正这个孩子今天才买来,饿了一天挨了顿打还不服管教,这般烈性怕是不好教,不如卖了给这公子结个善缘。
“公子,他们是七两银子把我买来的!”
武幸捏了捏荷包,刚刚好七两,把荷包丢给大汉,那孩子双眼一亮,便甩脱大汉的手,跟在了武幸身后。
“走吧。”
武幸穿过暗巷,继续往客栈的向走,走了不多远,突然听到身后高楼上传来女人高昂尖利的惊叫声,“死人了——!”
武幸顿了一下,回头看去,高楼上人影晃动,急急匆匆。
此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那孩子没有内力自然听不到远处杏花楼上的呼喊,他只是疑惑武幸为何突然停步不前,“公子,怎么了?”
“无事。”武幸淡淡道,那个男人的尸体被发现了,只是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心里想着,早知道便下去将男人身上搜刮一通,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银子填补一下自己,顺便还能伪装成为财行凶。
不过也不太可能,武幸微哂,偌大一个杏花楼,杀一个普通富商,只为了几十两银子,除非这贼太笨,否则真的不过去。
想什么都已经晚了,武幸继续向前走去,将男孩带回了自己下榻的客栈。
花了七两买了个没什么用的累赘,若不是因为彭雪奡的话,她决计不会管这等闲事。
“那个,公子,我睡哪啊?”男孩眼巴巴的看着武幸。
武幸只要了一间房,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再为这孩子多花一钱银子的打算。
“你叫什么名字?”武幸问道。
“我没名字,不过有个艺名,叫花怜,可惜我还没登过台,没用过,公子,你给我起个名呗?”那孩子笑嘻嘻道,他一笑,婴儿肥的脸颊上便显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明明裸露的皮肤上还带着触目惊心的淤青,刚刚逃离狼窝,他竟然还能笑得如此毫无芥蒂,乐观坚强。
可惜武幸并没有什么同理心,也不觉得欣赏,她想起当初先生买下自己的时候,也是七两,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涨过物价,倒是有缘。
“那就叫你七两,七两,你睡地上。”武幸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床被褥丢给他。
七两屁颠屁颠的接过被子裹在身上就地躺下了,“多谢公子赐名,公子,咱们是何人士,哪座府上?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客栈啊?”
七两有些好奇,像武幸这样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富贵公子,他还以为身边必然跟有侍卫奴仆,所以才大胆的向他求救,没想到这公子,竟然真的是一个人。
武幸抿了抿唇,也不知这孩如果得知了自己给自己寻的生路,是把自己卖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教,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告诉这孩,万一他心生恐惧逃走,也是给她添麻烦。
“睡吧,过几日我带你回去,你就知道了。”武幸爬上床打坐,准备练功。
“哦。”七两应了一声,见武幸还不睡觉,“公子,你不困么?要不我给公子唱个曲儿?”
武幸专注练功,懒的理他,七两便当她是同意了,自顾自的哼了一段儿。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童声软糯,还带着稚气,他唱的腔调却拿捏的很准,一听便知是下了苦功夫练的。
他唱完一段,期待的问武幸,“公子,好听吗?”
“聒噪。”武幸淡淡的评价道。
闻言七两嘴巴一扁便闷闷不乐的闭上眼翻过身去了。
武幸也终于可以安静的练功,别的不,这孩子那股自来熟的缠人劲儿倒是与彭雪奡极像。
第二日白天,武幸嘱咐七两老实在客栈里待着,她出去一趟。
“公子,不用我跟着跑腿吗?”七两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买奴才不就是为了使唤嘛,若是让他歇着,他就觉得对不起公子救他出苦海那七两银子,不定公子给他起这名字,就是为了让他知感恩,记住这七两银子的恩情。
武幸出去是去找任务目标,怎么可能让七两跟着?“不用,你找伙计要些热水把你自己好好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着,武幸丢给他一块银子。
原来公子是嫌弃他污浊,带出去丢人,想通了症结所在,七两便笑嘻嘻的应道,“的遵命!”
这一次武幸很幸运,她赶到目标住所时,目标正巧要出门。
他是个江湖人,身边并没有像达官显贵一样前簇后拥,这让武幸松了口气,她不喜欢在解决目标时,还有别的人在场,也不喜欢伤及无辜。
那人似乎还没有听闻昨夜杏花楼死人的消息,优哉游哉的拎着个酒壶出来打酒,武幸站在拐角的一颗树梢上,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她的身形,静静的等待。
等到那人走到她脚下时,她身形如鬼魅一般悄然下落,手中子母碧连环寒光一闪,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倒在地上,武幸顺手捞过了酒壶,免得它掉在地上碎裂声吸引别人前来察看,她脚尖踢踢那人的衣怀,找出来个残旧的荷包,里面只有三两多银子,武幸把它揣在自己怀里,勉强算是填补了一下昨夜买七两时的亏空。
其实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酬金加起来不过两百多两,去除教内的六成,落在武幸手里不过十多两,她来往常阳一个来回便要差不多花费五六十两,根就不赚什么钱,但任务总要有人做,旁人不想接,武幸来接,不能坏了阴月教暗堂的口碑和规矩。
也许该跟崔白晴提一下,以后距离圣教太远的分据点,接单要适时涨涨价,不然等以后远处的单子来多,武幸接不完可怎么办。
将酒壶放在地上,武幸收起子母碧连环,踱步到了大街上,拿五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吃边走。
常阳沉寂萧索了许多,几年之前,常阳城内有个争吵打闹,便有巡查来管,现在死了个人,武幸都没见街上有人警戒。
天气晴朗,晨光正好,见时间尚早,武幸思忖着,不如一并将剩下那个解决了,这样可以早些回去,还能省下一天的房费。
这般想着,武幸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卷宗,察看剩下那人的地址,没想到等她到时,却已经人去楼空。
武幸眯了眯眼睛,咬掉最后糖葫芦上一颗山楂球,随手将竹签子扔在地上,进宅子里察看。
厨房的锅炉还热着,厅堂内餐桌的椅子都未收,胡乱的摆放着,看来是晨起早饭时听到了消息,便急匆匆的收拾西走了。
这个人很警觉啊。
武幸跃上房顶,居高临下向四周望去,常阳城内都是青石板路,没办法通过马蹄或车轴印来判断那人逃跑的向,不过没关系,他刚走不久,常阳一共就两个向可以出城,以她的轻功,她可以都找一遍。
武幸选择先去近的那一个,正是她曾经游历过的青山,到了城外的土路上,果然,武幸蹲下身察看泥土上的马蹄印,马蹄印还很新鲜,单人单骑,应该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可是看这行进的向,似乎并不是远遁,反而是上了山?
山上除了青山寺别无他处,难道他是想借着熟悉地势之便,跟她玩捉迷藏么?
虽然这样有些浪费时间,不过武幸自觉,她的耐性还是挺好的。
顺着印迹追了上去,到了半山腰看到弃了的马,武幸便一鼓作气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到了青山寺的门口。
她想避开门口的沙弥悄悄进寺中寻找,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和尚,他看到武幸,双手合十,口中称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他似是在等她,看来这便是那目标所搬来的救兵了?
武幸曾见过他,被沙弥称为十芳禅师,他想要劝解谢嫦,度谢嫦向善,可惜失败了。
看不出来,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也喜欢管闲事。
“外之人,也参与江湖纷争?”武幸淡淡道。
十芳摇了摇头,“外之人自然不管红尘之事,只是我佛面前不宜杀生,施主今日没有缘法,还是请回吧。”
武幸听了他的话,反而上前了几步,站在十芳的面前,“让开,否则,便不要怪我伤及无辜了。”
十芳叹息道,“施主既然不愿伤及无辜,便有好善之心,为何便不能放过那位施主呢?错虽有,大恶却无,那位施主罪不至死。”
武幸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大和尚,你知道我是阴月教之人吗?”
“贫僧知道。”十芳颔首。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劝我又有何用?”武幸话罢,便一跃而起,手中金玉臂钏泛出寒光,逼向十芳。
十芳一惊,没想到这年纪便误入歧途的阴月教弟子,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有些猝不及防的连忙运转步法躲开。
他面色有些凝重,这孩子的武功,竟然已经步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他修炼二十余载,才成了一流高手,如今竟然跟一个九岁稚龄的娃娃平起平坐,实在是后生可畏。
这样资质的孩童竟然在阴月教,看来阴月教突起,已是大势所趋。
武幸出其不意的一招攻来,意便是让这大和尚躲开,让出山门,她回头一蹩,古井无波的黑眸幽深如墨,似是旋涡一般将人吸附进去,只这一眼,十芳手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冷汗。
见大和尚让出了山门,武幸身形腾转挪移,快到让人看不清她的身影,几个闪身,便进入了寺庙深处。
“惊鸿之影……”十芳喃喃道,他定了定心神,连忙追过去,即便他可能敌不过那孩子,他也不能让其他施主死在青山寺的地界上。
等到十芳朝着一个向过去之后,武幸才从阴影处走出来,她刚刚只是仗着身法之快的便利,骗了那大和尚一遭,偌大的青山寺,她可不知道藏一个人能藏到哪里,她慢慢找又能找到何年何月,不准她刚刚找到,那头得了消息又跑了。
还是跟着大和尚妥当些,大和尚不知道她在哪里,定然会到那人身边警惕保护他,也算是为她指了路。
粉白的唇瓣微弯,武幸跟着大和尚的脚步追了过去。
等到大和尚的身影与武幸前后出现在院里,十芳才知道自己上了当,院里一个江湖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的躲在十芳身后,惊慌的叫道,“十芳禅师救我!”
“施主莫怕,有贫僧在。”十芳沉声安抚身后的石人虎,双眼凝望武幸,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武幸没有犹豫,掏出子母碧连环便攻了上去,锋利薄刃屡屡擦过十芳的白色僧袍,风声几欲将衣袍割裂,十芳不敢大意,使出了佛家绝拂花指,手指灵活的转动,躲过金玉臂钏锋利的薄刃,将手穿进圆环之中,钳制住了武幸一只胳膊。
武幸行动受制,正要变招脱身,却突然身后一股风声,原来是石人虎举刀冲过来偷袭,他眼中燃着疯狂的杀意,“去死吧!”
武幸皱眉,直接松手将金玉臂钏留在了十芳手上,向上一跃落在了几丈之外的屋檐上,她即刻将手中另一只金玉臂钏丢过去,十芳连忙举起手中的臂钏想将它击落,却没想到两只臂钏在互相靠近的时候,空中那只臂钏奇异的画了一个圈,擦过石人虎的咽喉,回旋到了十芳的手上。
顿时血流如注,手中长刀跌落,石人虎仰面倒在了地上。
十芳有些怔忪的看着手中的两只金玉臂钏,怎么会这样?若是臂钏因为自己的动作才改变行动轨迹,那岂不是他杀了石施主?臂钏原攻击的地,不该致死的!
两只臂钏有着特殊的相互感应,远了吸引,近了排斥,就是因为这样,只要灌注内力将子环扔出去之后,必会在空中盘旋一圈回到距离母环一尺之外的距离,刚刚便是如此,十芳手里拿的正是母环,他想用母环去击落子环,可是两环必会相隔一尺,反而影响了子环的行动轨迹,使得子环挪动寸许,割破了石人虎的咽喉。
而这也正在武幸的算计之中,祭台刺杀之时她初这一招,现如今却已经用的很熟练了,两只臂钏任何角度任何距离,她都能计算出最佳的回旋法。
江湖之所以被称之为江湖,便是因为他除了侠肝义胆以外,还有着刀光剑影,能在江湖中行走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别是一流二流的高手,就是石人虎这样的人物,了武功以后便自己为是起来,阅历也是极其丰富,他早先是流窜在晋阳附近的匪寇,专门打劫过往的行商路人,后来被雁门关的军将剿了匪,他颇为警觉,在军队到来之前便收拾了金银细软跑到常阳买了栋宅院,整日喝酒赌钱,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使得别人买凶杀人,才被阴月教调查出了他的背景。
十芳虽然是和尚,可他武功不错,对敌招式也熟练流畅,没有实战,怎么可能会到达一流高手的境界?他肯定也杀过人吧。
武幸不明白十芳为何仿佛不敢置信般的眼神,轻快的从屋檐上跃下,“大和尚,可以把武器还给我了吗?”
这法还是跟傅少衡的,不要被眼前事物迷失心智,专注自己要做的事情,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石人虎,石人虎,就是阳安城酒楼内的那把琴。
若是普通江湖人,恐怕早就跟十芳打出了火气,专注于对敌,不会像武幸这样,看上去是将子环丢出去攻击十芳,其实意在他身后的石人虎,这般心智,她实在是冷静至极。
石人虎已死,十芳没必要再跟武幸打下去,他心情有些复杂的把金玉臂钏还给武幸,武幸将它收好挂在腰间,转身离去。
看着地上石人虎的尸身,十芳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了几遍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