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的树荫下,几个黑斗篷的弟子隐藏在树梢的阴影中,如默默无闻的落叶一般,毫无存在感,只有当人靠近的时候,才会睁开虎豹一般锐利的双眸。
这时,其中一个弟子的耳朵忽然抖动两下,听到了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警惕的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娇瘦弱的身影走过来,她身上披着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一点白玉抹额缀在额间,莹润生光。
看到来人是日堂的堂主武幸,弟子松了口气,对其他弟子点点头,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复又缓缓没入阴影当中。
穿过稀疏的树林来到后山,武幸有些犹豫的站在门口,正要开启机关,却不料石壁突然从内部打开了。
黑衣少年站在门口,嘶哑的嗓音低声道,“请随我来。”
武幸跟在他身后,石壁又缓缓关上,她问道,“你是林良?”
“是,武堂主想必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现在来找我,应该也是想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吧?”林良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在他僵硬的面容上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他是不会现在讲的,起码也要等到武幸表达出她的诚意之后。
武幸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不会想着空手套白狼,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两人渐渐深入石壁的内部,里面通道繁复错杂,七拐八拐才到了最深处,见到了二长老。
二长老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我这儿的日子这么好过,都让你乐不思蜀了?”
武幸连忙明了来意,二长老听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阿雪想要?那就送你们了罢,他身上的余毒再有两月也便清了,到时候过来接人。”
武幸没想到这么容易,有些意外的行礼道谢。
二长老了然的用余光瞥了林良,这子什么心思他还看不明白?不过是看着他这些年来还算乖巧不闹,才给他一个机会。
林良既然抓住了机会,他也没必要从中作梗,做个恶人。
林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的对他行了大礼,“多谢二长老!”
二长老挥挥衣袖,示意他们不要再来打扰,二人连忙退了出去。
林良将她带到另一件石室中,简陋狭,看起来似乎是用来休息的,他将门一关,武幸连忙迫不及待道,“现在可以了吧?”
那个黑衣高手,背后操控江湖的那一双大手,到底是谁?
林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闻言武幸眼中闪过一道怒气,林良却转过身道,“稍安勿躁。”
他示意武幸坐下来细谈,武幸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他对面。
“我父亲的嫡子,也就是我大哥,他喜欢折磨我,总是喜欢喂我一些无伤大雅的药物,比如莲豆,又比如肠草。”林良安静的坐在那里开口,低垂了眼眸,挺直的脊背,一副来话长的模样。
莲豆是一种药材,一指甲的量就可治疗腹中胀气,却不能多用,否则有毒性,会让人腹泻呕吐,痰溺俱血。而肠草则是断肠散配之一,可使人肠烂如绞,痛苦难当。
林良面上的表情一片淡然,“那样的药物有很多,他总是喜欢晚上喂给我,让我痛苦难受一整夜,第二日再给我解毒,他是林家未来的家主,没有人敢得罪他,我也只能默默忍受。”
“不过他怕我死了,于他名声有碍,还给了我一瓶益气丹,不能解毒,只能暂缓,正是这益气丹,救了我一命。”
林良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似愤懑似不甘,将八年前的旧事细细道来。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夜风很凉,林家少主刚刚欺负过林良,还不准他回房间休息,他身上疼痛,心里委屈,只好躲在花园的假山石洞中,好歹挡一挡风,熬过一晚。
却没想到,意外听到了父亲和另一个人的话声,那人的声音虽低,语调却阴阳怪气,有些尖利。
“主上的吩咐我已部带到,这件事若做成了,少不了林家主你的好处。”
“王庭官放心,主上的吩咐,我哪敢不尽心尽力?就让主上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家主,事关重大,你可不要为了功劳而莽撞行事,太阿门的傅门主也是主上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可以与他商量,另外,主上身边的贴身护卫第一高手,也会前来协助你。”
“这是自然,那林某就恭迎他的大驾了,王庭官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住上几日,明天让林某好好招待一番!”
“这可不敢当,同是为主上办事罢了,咱家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
深更半夜,有人夜会林家主,林良也不是什么三岁孩,自然能听得出两人商谈的是会被灭口的大事,他胆战心惊,缓缓伸手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通过假山的缝隙中,林良看到那人一身锦绣华衣,面白无须,头发一丝不苟的挽成圆髻,通身雍容气度,手上还带着个红宝石扳指。
两人边边走,很快便来到了林良所躲的假山旁,那男人若无其事的一笑,轻飘飘一掌拍在假山上,假山连一粒灰尘都没掉,假山另一侧的林良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站立不住,脚下一歪滚了出来。
林家主一惊,王庭官这隔山打牛的一招,内力深厚,控制准,着实厉害,不愧为主上身边两大高手之一的天毒手。
不过这可是他自家的后花园,怎么会有人偷听?林家主定睛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他一脚踢在林良身上,怒喝道,“蠢货?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转了转手上的红宝石扳指,状似惊讶,“原来是自家人,我还当是什么贼子宵,出手略重了些,林家主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林家主面上勉强的笑,“还要多谢王庭官,不然若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让他偷听了去,妨碍了主上,那可是林某的罪过。”
王庭官明明可以选择告诉他,却偏偏过他自己出手,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对于有人偷听的不满,还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林家主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辛好来的是继室生下的那个蠢货,不是家中其他有话语权的旁支的孩子。
他娶了个继室才一年多,生下这个孩子便去了,林家主来有了嫡子以后对于孩子已经不是很在意了,没想到为了一个不想要的孩子,反而赔上了一个继室,可他已经逝去了两个妻子,若是再娶,恐怕族中其他人会言他克妻的名声,因而,他对于这个孩子很是不喜,便是他在族中一直被人欺负,他也没有管过。
辛好,没过几年,大儿媳妇便给他添了一个孙子,孙子聪慧可爱,他想要续娶的心思也淡了。
王庭官的天毒手内力阴毒,这孩子又没怎么正经过武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送走了王庭官,林家主厌恶的看了林良一眼,叫来人将他送回房间等死,过几日报个病逝给族内也便罢了。
林良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意识却还在,他听得到两人的一切对话,自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是看到林家主的态度,他心中寒凉一片,怎么也不明白,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何会这样对他?
可是他不想死,被送回房间后,他挣扎着将怀中那瓶益气丹数吞下,好歹恢复了些力气,便寻摸着他之前藏下的一点子值钱的玩意儿揣在怀里,跑了出去。
他以前就想过,既然待在林家活的如此憋屈,干脆跑出去到外面生活,见识一下广袤的天地,不是更好?
可是他年纪太,现在出去,没有钱又没有谋生的活计,恐怕要饿死在外面,只要隐忍着蛰伏几年。
现在却不能蛰伏了,再忍,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要赌一赌,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不要再待在林家了。
平时族内并不怎么限制他们这样的子弟外出,只是现在是夜半三更,他想要出门怕是有些困难,还是要借他那位大哥,林家少主的势。
他来中了毒,又受了一个一流高手的一掌,靠着一口气硬撑,走到林家少主的院门前时,便脸色惨白,冷汗如珠,想要敲门却直接一头栽倒。
碰的一声响,惊醒了值夜的仆役,看到他人事不省的躺着,连忙把他抬起来,“二公子醒醒!”
另外有仆役连忙进了房中,去叫醒林家少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林家少主不耐烦的呼嗬声和孩子的哭闹。
是了,林家少主已经成了亲,孩子都几岁了。
他披着衣袍走出来,“大半夜把爷吵醒,不出个一二三来,仔细你的皮!”
仆役有些心翼翼的指了指地上。
林良歇了一会儿,又有了些力气,连忙扑上前抱住林家少主的大腿,哭道,“大哥救救我,我好疼!”
林家少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连忙把他踢开,林良顿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林良以前不是从不求饶的吗?而且他昨晚下的什么毒来着?这么严重?他刚才踢他也没使劲儿啊!怎么就吐血了呢!
林良奄奄一息,一副快死的模样,“大哥你好狠毒,竟然见死不救!让阿耶和族中长老知道你毒杀亲弟,你这少主也就做到头了!”
林家少主顿时有些慌了,他厌恶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若真的把他杀了,旁人肯定会他品行有碍,德不配位,那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人,而是他父亲这一支!
“你,你快去请大夫进府上来给他看看!别让他死我这儿!”林家少主指着一个仆役吩咐道。
仆役应了是,正要跑出去,林家少主又突然叫住他,“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把他带出去看大夫,若是治不好死了就丢个没人知道的地,别带回来!”
林良被仆役背起,挑着仆役进出的门匆匆出去了,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后面的就简单了许多。
仆役找了一家医馆将他放下,大夫这毒他没见过,解不了,仆役打着哈哈,先吊着命,等天亮了再,留下了些银子,便连忙跑回去了。
大夫便随意给他熬了些养身补气的药喝了,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他按捺到了天亮城门开,便悄悄溜走,靠着身上一些玩意儿换了钱,千辛万苦从丹徒跑到了最近的绒花城,把自己卖给了阴月教做试药人。
也是他运气好,才刚来第二天,便有弟子来接人,不然不定他身上的毒熬不了几天。
听完林良的讲述,武幸拧起了眉头,虽然林良只是听了寥寥几句,这其中也蕴含着莫大的信息。
庭官不是宫中官职,而是每个王府中的内宅官家,通常是由宫中皇子成年开府后带出去的内侍任命,内侍无根,大多貌似好女,语调阴柔,这也与林良所见所听都对上了。
而当今天家只有一个兄弟封王,便是诚王殿下,可诚王早在几年之前便已经抄家流放,难不成是天家的叔伯一辈?那一辈年纪最轻的也有四五十岁了,不在天家登基之前搞事,现在年纪都大了才出来搞事?这也不通啊。
不对,丹徒林家夜袭绒花镇的时候,诚王还没有抄家流放,不定,真的跟他有关系……
太阿门傅家也是那人的手下,那人究竟有个什么尊贵的身份?
武幸再仔细一想,当初先生在兴隆城遇袭,鹦哥死时,他曾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最差的起码都是二流,且都是死士,不像是江湖门派能够培养出来的人手。
若是与皇室扯上关系,那就得通了,这天底下,可能也只有他们能培养的出如此死士。
那么,满也是他们派出来的了……
将这些部都串联在了一起,武幸脑海中突然便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一些事。
她捂着突突疼的太阳穴,心中默念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