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若指间的那点血色刀子似的扎在将何眼中,他脸色一沉想上前探个究竟,却被执若设下的结界挡住。
见他如此,结界外的上古神站起身后退一步。
将何心头一紧,出声喊她:“师尊你”
“闭嘴,听我,”执若打断他,伸手整理一下自己衣襟,低声道,“这结界带灵气,你们老老实实在里面养伤,三个时辰后结界会自己消失,到时候你把衍华和从谙送回他们山上,重庭给他的手下带回去,然后”
执若停顿一瞬,“帮我把山上收拾一下,就回你的地去吧。”
将何敏锐地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对劲,他趴在结界边上看着执若:“那师尊你呢?你去哪?还回来吗?”
“我去混沌那边,去找君寒,”执若微微垂下眼,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可能回得来,也可能回不来。”
“不行!”将何大喊起来,“师尊你不许去!我不准你去!你就在山上,不要去找那魔族!”
可上古神只是默不作声地甩一把天昭上的血迹,将这佩剑插回腰间剑鞘,伸手穿过结界在将何头上轻轻摸一把,道:“别喊,吵死了,师尊走了,记得我嘱咐的事。”
“我不记得!我才不干!”将何拼命地摇头,去抓执若放在他头顶的手,“师尊你”
“听话,”执若收回手,低低地叹息一声,“师尊非去不可。”而后一点灵力过结界落在几人身上,将何的神志瞬间模糊,趁着这间隙,执若便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无月。
只剩下被关在结界里的几人和一地倾颓狼藉。
魔族,一片荒原之中,黑云层层地压下来,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即使已是清晨,此地却依旧昏暗而幽僻,其夙上神则在遍地血肉肢体间走着,循着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的一丝混沌气息往中心走去,直到一抬眼被前的结界挡住。
这原是君寒吩咐峘泽君设下的结界,可此时峘泽守在另一个向,其夙见周围一个活物都没有,便与这结界面面相觑了片刻,伸手摸向腰间霁濯,打算一剑砍了了事。
只是此时一片模糊的黑暗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影,人影伸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近乎强硬地将出鞘半寸的霁濯按回去,魔尊朝他微微一笑:“这里最不要进去哦。”
其夙转眼看他,神色寒凉。
此时的混沌中心,君寒和帝君已一刻不歇地战了整晚,帝君身上带着大大的剑伤,一道血痕从肩头蔓延至心口,像是差一点就要破开胸膛直入肺腑,而对面的魔族少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脸色苍白,身上伤势并不比帝君轻多少,手臂上的血顺着应诀剑锋缓缓往下淌,洇湿一片土地。
而一切的源头——混沌,则静静地悬浮在两人中间,不住散发着寒意。
帝君撑着无止喘息一口气,君寒则调动着剩余的魔气,缓缓地转动手腕,凝聚着最后一击。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剑气撕裂昏暗天色,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光华。
这亮光极具穿透力,过重重阴霾,落到结界旁的执若眼中。
她一身白衣在荒原的风里飘飘荡荡,脊背单薄却笔直,神情冷毅,整个人仿佛天地间一把剑,带着无可阻挡的锐气。
她看着挡在面前的峘泽君,道:“君寒在里面是吧。”
峘泽君有一瞬的犹豫。
“既然在,那就让开,”执若沉下了一双眼,眉眼间露出沉郁。
自打她醒来发现身边没有君寒的踪迹之时,便一直处于焦躁的状态,半是心疼半是悲愤,一路赶到此地,见得这明显是为了拦住自己的结界,肺腑间的情绪便再次炸开。
独自对抗那人,还要斩杀混沌,他能有几分把握身而退呢,恐怕更多的打算是同归于尽吧。
于是这一路上,执若便忍不住地想,君寒当时抱着必死的打算离开无月前往魔族,心知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是否有不舍,是否有恐惧,是否有那么一瞬间的留恋呢。
只是一片静默中无人回答,执若只得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中那块莩虳玉的玉佩。
这玉佩是君寒搁在她床头的,已经差不多要拼完了,只剩下一个边角还空着,此时正在昏暗中闪着柔和温暖的光,彷如那人双眼。
而他自己离开,却把这西留下,是什么意思执若不愿去想。
此时峘泽垂首拦着执若,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其实,来之前少君便已经同他明了。
思及此处,峘泽的思绪有一瞬间回到几个时辰前的少君府里。
彼时少君站在殿前,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在黑暗中低声开口吩咐:“峘泽。”
他俯身跪在少君面前。
“你此次跟随君前去,只有一个任务,”少君的声音平静而毫无起伏,他道,“你不需要协助我清理混沌,也不需要帮忙对抗帝君,你要做的,只有拦住阿若。”
峘泽猛地抬头。
“不出意料的话,君会在清理混沌的时候羽化,”君寒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神色如常,仿佛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件无关事。
峘泽张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竟一句话也不出口。
“阿若生来便应得自己那份自在,却被混沌绊了这么多年,待得此事了结,便没什么能困扰她的了。”
“君会设下结界,你守在外面,记住,就算君当场死了,就算君死在她面前,你也不要让她上前一步,让她离开,让她回无月,最好让她”
剩下的半句被耳边响起的巨响打断。
峘泽从一瞬的失神中回神,转眼见结界中闪过刺目灵光,杂乱的灵气和暴虐的魔息卷着混沌横扫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空中厚重的阴云被搅动,在一片混乱中,结界中一股神族的气息倏尔消失了。
峘泽紧绷的神情一松,可还没等他真正松出口气,那股属于君寒的气息也紧接着消失了。
峘泽君的脊背顿时颤抖起来。
一旁的执若则被这巨响震得愣了一瞬,随后缓缓转头看向结界深处,一时间竟没有感受到君寒的气息,她便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僵住了,瞳仁不自觉地缩紧,不敢置信般攥紧了手中天昭,攥到指尖泛白,骨节噼啪作响。
而后上前一步就要进入结界。
“上神,不可!”峘泽拦住她。
执若眼神带着寒意看向他。
峘泽咬紧牙关挡在执若身前,忍住心中悲戚,顶着执若不自觉散发出的巨大威压,道:“上神,少君已经现在进去结界里也只能是徒劳。”
“不在了?什么叫做不在了,肉身毁灭?魂飞魄散?还是转世投胎?”
执若攥紧手中的玉佩,缺掉的边角卡进她手掌中,留下一道血痕,她像是在短时间内陷进了某种执念,冷冷地道:“肉身没了就再换一个,魂魄散了我也能聚魂,若是他敢转世投胎,我就去下界找他,找到了就关起来,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看着眼前渐渐归于沉寂的结界和再也感受不到的气息,她瞳仁里泛起黑沉沉的魔障,“我能找到他,他就在这里面,我什么都做得到。”
峘泽看着眼前的上古神,肺腑间翻腾起血气来,他也想上神救一救他家少君,他家少君没有做错什么,遇到上古神前,他是魔族少君,遇到上古神之后,他便成了空壳,眼里心里只有上神,近十万年里都在为她而活。
现在不过是想求得一点同上神在一起的安稳岁月,怎么就这么难。
峘泽眼里几乎要溢出血来,可但他记得君寒的吩咐,那个强硬命令,他就算死了也要完成的命令。
那个命令是,
让上神安稳留在无月山,好好地修整神力,要她自在安逸万事顺遂,要她不再为外物所困,要她能重新站上三界的巅峰,要她能在这不公的天道下走出一个永生。
下界不知名的镇里,一眼误终生,君寒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过自己。
“上神,”峘泽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胳膊,掐得骨头都发出脆响,他违背自己意愿,一字一句地忠诚履行着魔族少君最后交给他的任务,“少君希望您能回无月,他希望您能重新站到那个上古神的巅峰,希望您在没有他的地也安稳自在,您就……”
“胡。”
执若突然开口。
峘泽猛地抬眼,看着执若瞳仁渐渐变成炽热的金色,眉心神印也渐渐亮起来,下一刻风声骤起,上古神一族的力量突然降临这荒凉之地。
就在这接近暴走的力量里,执若低声道,“你胡,这不是君寒真正的期望。”
“他期望我去陪他,”上古神指指自己心口,又指指自己双眼,“他的期望,我听到了。”
峘泽心神巨震。
我听到了。
原来无须言语,早已心意相通。
凄冷的荒原中,白衣上神看着峘泽君,金瞳里像是淌着太阳的光芒,一眼就能灼伤万物,她抽出天昭随手一甩,荒原中便卷起狂乱风暴,上古神的白衣就在这风中猎猎作响,眉心的神印一时亮得几乎要破开天光。
“他要是死了,我就大发慈悲去里面陪他,要是没死……”她一剑劈开结界,“老子就把他拽出来再算总账。”
随后上古神的白衣一闪,消失在片片碎裂的结界后面。
此时混沌旁,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少君猛地睁开眼。
四下一片狼藉,帝君一身血迹倒在远处,肩头被应诀钉在地上,已是气息奄奄,神剑无止已经断了,带着剑柄的半截剑身插在地面上兀自晃动不止,而君寒魔气匮乏,刚刚还被两剑相击时散出的余波震得失去了一瞬间的意识。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正要平复一下气息,下一刻神色却一震,转眼向一片阴翳的远处看去——他能感觉到,他的结界碎了,而且执若的气息正快速逼近。
见此情景,君寒立刻收敛神识,凝气于心,一声轻唤应诀便自动飞到他手中。
其实真要起来,他此时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肺腑重创,身上灵力所剩无几,若不是心魔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便真要倒下。
可此时他却依旧在强硬克制着胸口血气,近乎残忍地将体内最后一点魔气聚集起来——显然,少君打算在执若赶来之前与混沌同归于尽。
只是还没等他提起剑,一个人影便猛地打层层昏暗的尘土和雾气中冲出来,手中剑光凛冽,只一反手便将应诀从他手中挑开。
佩剑哐当一声落地,尘埃渐渐回落,两人在一片静默中无声对望。
一路心中惶然地冲过来,见君寒还活着,执若心头悬着的担忧落地,她猛地松出一口气,可待得眼神落到对面魔族满身的血迹和苍白脸色上,便渐渐咬紧了牙。
君寒看她一眼,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神情有一瞬的愣怔,随后开口:“阿若,我”
执若没等他完便扔了手中天昭,一声不响地扑上去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极重,君寒的头被打歪到一边,再转过来时,原就带伤的脸颊已经红了一片。
执若上前一步,拽住君寒的衣领,道:“少君前两天在无月是怎么教训我的,要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吗!”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君寒张张嘴,却又垂下眼不与执若对视。
“你到底想怎样?”执若伸手一指漂浮在两人旁边的混沌,道,“背着我一声不吭地来这里一剑砍了那西,然后带着你那点未了的执念安静死掉?让老子自己在这拿你的命换来的狗屁三界安稳活着?”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还什么没了你也要自在顺遂?”
“你他娘的可真是得出口!没了你我还活个什么意思!”
执若攥在君寒衣领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君寒在执若的目光逼视下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是混沌一日不除,阿若心中便总是梗着一道硬刺”
“那就让它梗着!”执若吼道,“我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与其耽于仇恨,倒不如撒手随它去,这些怎样都好,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少君的神色一动,仿佛被这三言两语牵绊住,心中升起点对尘世对执若的贪恋,眉眼间必死的决心便一时消退了,他抚上执若沾了灰尘的额角,低声唤她:“阿若”
下一刻却神色一凝,陡然拽着执若向右一闪。
远处无止的断剑飞来,划破执若半截衣袍,直直地插进了混沌里。
两相撞击,已经被压缩到一拳大的混沌外的阵法发出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下一刻混沌蜂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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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明天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