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神念一瞬间席卷上灵台。
片刻后无尘睁开眼睛:“的确厉害。”
原来才种种,皆不过心中一幻。只是除了尊神给他的片刻笑意,当真不知何来乐趣。
“是啊。”迟晚晚苦笑一声,“当初她尝过之后无论如何不肯给我喝。后来她化道了,我在过去我们常常一起喝酒的地尝了一口。”
“差点没疯过去。”
无尘看了看他,头痛的捏上眉心:“所以你如今又来折磨我?”
迟晚晚摆摆手:“怎么会,当初阳将这酒酿出来是有助人观心明性的作用,时机选的对了便能品出无穷的乐境。我以为当初我是选错了时机,想着你如今正是心中荒凉,便叫你试上一试。”
好吧。他轻叹一声:“何谓观心。幻中三境,两境不明。”
迟晚晚摇了摇头:“我如今不论是修为还是旁的,早已不能去观透你的心境。只是无尘,你可知你才口中一直念着重明二字?”
无尘扬眉看他。
“这重明…”迟晚晚停了一瞬,“的当是妖族的严曼儿吧。”
心中纷乱,无尘皱着眉点了点头。
迟晚晚看了看他面上神色,犹豫了一下:“为何念着她?”
“似乎相欠良多。”
迟晚晚挑了挑眉,没话。
无尘又道了一句:“九萝曾对我是她用自身血脉换回救我的法。”
漆黑的瞳仁转了几转,迟晚晚低头摆弄着酒杯:“这倒不假。”
无尘一怔:“你知道?”
“知道…一些吧。”
“快告诉我。”
迟晚晚看他一眼,眼神几分复杂:“我也就知道这一点,她用自身的血脉之力召唤了妖典,在那上头找到了复生龙凰血脉的法。”
“是什么法?”
迟晚晚却像是没听见他这问题,想了想,忽然凑近了些看他:“她救你,你可是想要回报于她?”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无尘点了头。
“那你要如何回报于她?”
无尘默了片刻。
这片刻里迟晚晚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眼睛,无尘奈何不得,最后只得同他:“迟兄,你不是妖族人,你不明白血脉之力对于妖族人的重要性。更何况,那是万年不遇的纯血天赋。”
声音又轻又颤,一句话里好像带了千重意境,一半是无尘不曾懂得,一半是迟晚晚不曾懂得。而各自剩下懂得的那一半,却又无论如何没法相通。迟晚晚至少明白这一点。
于是他收回目光,举起酒杯掩着唇,浅浅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什么法,她只告诉了白染一个。你若果真有心…”
这话到一半就忽然变了味道。
迟晚晚闭了闭眼:“你若果真有心,终究她是还在的。”
无尘看了他一会儿,不得结果,终是一叹:“你以为我当如何回报于她?”
男女恩怨,情之一字,他已两万年未曾碰过,近来发觉出自己其实性是个魔中君子来着。但不知道君子是否仅这几句话就能想起过去十数场类似的纠葛来,罢了罢了。
抬臂将杯中最后一点辛烈咽下,迟晚晚落下一笑:“不管你想怎么做,至少我都会理解。”
他那日回到碧云阁已是深夜。推开大门往里头走着,纠结是趁着酒劲儿直接睡一觉休息休息,还是运功将酒气炼化了清醒清醒。却见侧的屋子还亮着明黄的烛光。
那是白墨喜欢的光亮。
这个时辰他竟未睡。迟晚晚皱着眉敲了敲门。
没有声音回答他。也没有结界拦着他。
迟晚晚甩了甩头推门进去。
屋子里并不杂乱,但每一处都是被翻找过的样子。而白墨罕见的一身月白内衫,清瘦单薄的一层,靠在一处案边。
他靠在那里,黑亮的发披了满背,似乎抱着膝,背影看上去就只有的一团。
连喝了几味仙品神酿,迟晚晚的反应有些慢,只是能的觉着好像不大正常,他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你去哪了?”
迟晚晚被他这一声问吓了一跳。这当真是白墨的声音?
“我…”
“你怎么才回来?”
他震了一下。然后疾行两步走到他身侧,俯下身:“墨…”
白墨缓缓抬起头。
他没听错,他那声音里沁了泪,发着抖,在烛影摇曳里是几乎要坚守不住的痛楚。
他懊恼的提起满身灵力一瞬间将体内酒气压下。
“墨。”
白墨看着他,微微张着唇,隐约可以看到一点紧紧咬着的牙,而面上,那是他隐忍了两万年的西。
他看着身侧的迟晚晚,目光闪着,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你…”
迟晚晚将他拉进怀里。
紧紧拥住。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一口气轻声呼出来,白墨的手臂紧紧贴上迟晚晚的背,而眼睛埋在他肩上。
他寻到了支撑,温热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我为她报仇了。可她还是不会回来。”
那话像是带了刀子剜在他心上,掌心拂过他脑后长发,迟晚晚侧过头更加用力的将他圈在怀里:“墨…”
白墨的手指一点点用着力:“我找遍了整个碧云阁。找不到半点她的气息。”
迟晚晚狠狠皱起眉。
“我为她报了仇了可我还是觉着我欠了她的。”
他压抑的将眼泪数落在他的肩上,温温热热的,一层层将他衣裳透湿。
“我还是觉着我欠了她永远都还不完的西。”
轻声的呜咽着,他将这话反复了两遍。
除了在这个时候给他这点永远不会松懈的支撑,迟晚晚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这一生也有很多无力的时候,但这种无力感却还是第一次。
白墨的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裳,捏在手里,握成拳,那么用力。甚至让迟晚晚感受到痛楚。
他在那痛里放不过自己。
咬着牙,对迟晚晚:“你告诉我,她真的死了。”
迟晚晚闭上眼睛,似是极不忍,却没有半分迟疑:“她真的死了。”
他感受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下,数息之后,传来放声的哭泣。
那样的哭声,是在白墨记事后就没有过了的。这是迟晚晚曾在封启的记忆中看到过的。
他在那样的哭声中一同落着泪,心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其实不想劝慰他什么,这是前头与浮生在一起九万年的习惯。浮生若想要崩溃一场,似乎有一万种理由,没一种是他知道怎么劝慰的。浮生也根不需他劝慰,她若我果真有这样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但其实大部分时候的情绪,那都不能算是崩溃,那只是很日常化的伤怀和喜怒,这些日常化的时候,他们一同饮酒,偶尔看她舞剑,至多做个靠垫,让大醉的浮生倚着睡上几天几夜。
那漫漫九万年,如今想来也只有一回不同,正是她从人间归来的时候。留月台之上,她崩溃到哭声不像是哭声,更像是要掏心挖肺的嘶吼出来,而就是这样要紧的时候,她不让他过来看她。
她果然如当初的那般,只需要他待在旁边,却也不如当初所,到了那种时候她终究还是不愿面对任何人。
那是浮生。十五万年前的白墨。
如今是白墨。十五万年后的浮生。
迟晚晚敏锐的感知到他即将倾泻出来的情绪,毫不犹豫就将他拉进怀里。
他想他能把所有的痛都释放在他怀里,面对面,无保留。
上一回是一生执念的解脱,也是心中所爱的失去。
这一回,是至亲长姐的陨落,更是从那个早在迟晚晚都不清楚的时代就伴在他身边,为他征战天下,也为他逆天改命的禁器的彻底消失。
那块石头最初是如何与他艰难的走过那段岁月,迟晚晚不知道。但后头九万年,他是亲眼见过这五项禁器是如何为他镇压天道大劫夺取无尽寿元的。那也是一场场搏命似的牺牲。
他如今再不可能记起。但他他还是觉着欠了她永远都还不完的西,迟晚晚一点都不稀奇。
若真要从源头论起是非过错来,那谁又不是呢?他们都是如此。
要么欠了人家永远还不完的。要么给了人家永远回报不起的。
二十多万年的一生,前九万年被她护的不错,后十三万年被自己毁的不错,迟晚晚早就生出自己的一套应对措施。
但白墨没有。他如今只有几万岁的时光,却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万岁的情和债。
迟晚晚没法把自己的那套教给他,他只能让他有一个可以放肆哀痛一场的怀抱。他曾想过这个事儿,万荒宫两万年,他也多少预料到终会有这么一场哀痛,但那一个晚上,他到底还是觉出了变化。
这变化同任何人无关。
九万年的陪伴不敌十三万年的坚守,十三万年的执念不敌这两万年的归心。他培养了二十多万年的强大心脏就这么被白墨的眼泪一点点的融化开又渗进去。
痛他所痛。爱他所爱。
他在这样的时候觉出不可抵挡的爱意来。
这是他隐忍两万年也没法逃避,不能忽视的西。
屋内的烛火三三两两的燃尽了,唯剩下满壁的月光透过来,照到两人身上。白墨也渐渐止了哭声,只肿着一双眼睛,仍旧是不能放过的埋在他肩上。
掌心流露出温润的灵气,缓缓渡进他的体内,迟晚晚声音低沉柔和:“你要休息一会儿,否则会受不住的。”
白墨没动。
“我陪你一起。”
许久后,他才终于抬起头。半扇窗挡了半壁光,他是光亮里的,迟晚晚是光亮外的。
白墨看不清他的脸,好在那双眸子倒是闪亮。
他轻轻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