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爱一个人真伟大,爱一个人好卑微。
萧邕在心里默默感叹,端着酒迎风流泪,差点没把自己感动哭。
但凡今天换个人这么请她喝酒,除了父皇母后,她不把这酒掀到他脸上,她就不是邕宁公主!
可惜这个人是萧纵。
除了纵容还有什么办法呢。
萧邕心里被自己乐的直打颤,面上还是一副满腹愁肠、心有千结的模样,不甘不愿的饮下酒,了句话之后就撂下酒杯,带着人扬长而去,一副见了面还是不甚开心的模样,至此,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萧纵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抬袖一饮而尽,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眼中抑制不住的漾出一抹笑。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萧邕真正不开心的时候,是个什么姿态吗?轻则不理不睬,权当都是空气;重则甩手掀杯,糊你一脸。刚刚那副得了什么便宜一样的狐狸样,就是演给底下这群人看的。
他想到刚刚那声轻轻的“我在你车上等你,除非你今晚不回宫,哼”。
威胁意味甚浓。
看来晾了她这么久,倒是一点都没冷到她,反而让那祖宗乐滋滋的配合他演了许久的戏。
霖在他身后悄声道:“殿下出宫少,如今这样也好,免得在外面乱逛,撞到什么不干不净的西。”他在这面倒是不跟百里青一条心,知道萧邕是萧纵这么些年,少有的放在心上的人,希望两人一直和和乐乐的,他家太子也能多几分笑脸。
萧纵想的出神,左右他也改变不了那祖宗的决定,打心底里也不想改变,就随她去了,有什么麻烦回头见到人再。
现在倒不妨借着这差使多看看眼前这些人,几位封王的除了福王,都已经住在宫外。至于做派,那就各有各的法了,大哥负责装可怜——当然,最近他也确实可怜。三分装七分演,还是很逼真的。
康王则是风流名声在外,当年他还没出宫的时候就整日里宫外跑得欢,艳名远播。今年刚开春的时候知道自己要有府邸了,就借长公主的园子办樱桃宴,宴请了一堆人骚士,时鲜樱桃如珠似玉堆成山。
他还嫌不够的请了京里颇有名气的教坊歌姬,写诗谱曲,广为传唱。在皇上的几个皇子中独树一帜,鸡立鹤群,特别明显。最后不负众人所望,被皇上拘回来狠狠锤了一顿,足足老实了半年。
不过上月乔迁新居,不知为什么旧态复萌,又设了个琼花宴,这次倒是没请花枝招展的花娘,请的倒多是勋贵门第的公子哥儿们,但听玩的不像样……宴上喝酒赌牌,银票大张大张的丢,实际操作了一番,什么叫石金钱如粪土。
鸿胪寺卿特别有话要,国子监祭酒扬言要开除一批人,最后到底碍于皇上那儿刚过了一个不大开心的寿辰,都憋住了没。至于陛下自己,他可能不知道,可能是装不知道,反正没管。
泰王倒是不作妖。他只是安静的太过分,以至于常常因为没有存在感,而被人忽略。甚至于有人怀疑,皇上让他跟康王一起赐婚,一起开府,一起娶亲,都是因为懒得费两桩事——就这么凑合凑合,一个儿子还是两个儿子,不都一起养大了吗?
萧纵多喝了几盏酒,蹙眉想了下居然道:“此言有理。”
霖顿时觉得这马尿果然都不是好西,太子殿下这样的人,多了几盏,居然也上头,惊了!
借着和别人离人远,萧纵轻声自言自语道:“无非都是自污罢了,我一失去帝心,他们都身份敏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家都不想做那个螳螂,自然都在着急往后缩。
两人仿佛云端看花一样,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了会儿闲话,眼看着宫门都要落钥了,才让人找来驸马,随意留了两句诸如“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让人把四萝卜头收集齐,带到身边,准备打道回宫。
风行之身份不够,来的这些宾客,不是比他官大,就是比他权重,逢人都要敬酒,一晚上下来人已经不大清醒了,追在萧纵身后,送到门外一里地,脑子里明明是一团浆糊,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空荡。
萧纵上车的时候,一身冲鼻酒气,瞧人的时候眼神发直,动作之间木木的。萧邕这是第一次瞧他喝醉,一时决定放过他借醉逃避的这事,暂且原谅他。
心扶着他靠坐在马车里,又把软枕堆在他身后,知道有醒酒茶这种西,伸手找霖要。
可怜霖明明拿着宫侍卫统领的工钱,还要干贴身大总管的活儿,主要是这会子他连太子是真醉还是装醉都没分清,哪里会准备醒酒茶——万一太子殿下就是要醉,你这一碗醒酒茶备好,是让他装还是不装呢?
霖统领跟了萧纵十年,还因为太贴心,让宫大总管一身领无处施展,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份眼色啊。
萧邕向来不会训斥萧纵的奴才,特别是霖这种伺候周到的,扔给他一个“伺候的不尽心”的眼神,转头见萧纵闭着眼蹙着眉头,忧心的探身上前,摸摸他的额头手心问:“哥哥,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萧纵醉酒一不吵,二不闹,萧邕让他喝水,就微微睁开眼睛,眼尾斜斜的,溢出一抹呆然迷离的光,对萧邕的逼近不推不避,最后就着她的手慢慢的用了一盏温茶,乖得简直让人……心里砰砰跳。
萧邕重新安顿好他,怕他被车一晃,回头再晕车吐了,就吩咐外面的人,不必急着赶路,务必走的稳当点。
萧邕就这么握着他的手,默默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开口道:“母后,你毕竟是父皇的子嗣,就算再避开我们,父皇只怕也不肯让谢家置身事外。听他正在暗地里为你相看太子妃,你……你也上上心,有自己心悦的女子赶紧和母后,再不争气就由不得你了。”
“虽生儿育女,绵延子嗣,乃是皇家的大任,但我……但我总希望你能选一个喜欢的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妻子才是以后陪你最多的人,选一个你喜欢的人,然后真心待她,让她也喜欢你……”
夜色中马车的声响清晰而沉重,她轻轻的握着他的手,语调轻柔,有点忧心,又有点苦恼,那声调太轻太柔,回荡着却绝对飘不出车厢。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听到这些轻渺的絮叨。
“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若是相看两厌……那才真的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