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梓玥跪地,纤腰挺直,下颌微仰,面色清寒,没有一丝表情,目光仿佛穿透房中众人,投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跪着的众人,唯有她是仰着脸的。
霄广深知这大女儿素来的脾性,此时见霄梓玥毫无开口的意图,不禁又愤怒又无奈,胸膛剧烈起伏,寒声道:“看来,确是孤往日太宠你。连你的婚事,也因你自己不愿意,而一拖再拖,不顾我昭王室体面!”
霄梓玥的目光轻轻一闪,终于开口,果断地:“父君若逼着女儿去嫁不中意的人,女儿只能以死相抗。”
霄广冷笑起来:“好一个‘以死相抗!这么,你真的是在抗着孤?孤在你心里,从来都是坏人,都不值得信任,对不对?”
霄广的话,听上去竟有几分悲怆。
随之,又变得冷酷:“很好。孤知道你不怕死。只是,你若死了,你的好弟弟清儿呢?你一点都不为清儿考虑?”
霄梓玥的眼帘急剧一颤,抖落眸中扑飞的阴影,面容苍白得几近病态。终于,那仰着的脸,慢慢垂了下去。
眼见一场父女争端,以霄广的胜利告终,明萱又接着:“君上不是问,三公子与四公子的事,与二公子何干?这一点,臣妾听峻儿的描述,倒是有些猜测。”
霄广大声命令:“!”
于是,明萱娓娓开口:“臣妾听峻儿,当时四公子过‘若都以出身论,又怎会有今日的国相之后,峻儿回了一句‘那夏国前储君姬向舒,其母也出身卑微,怎的后来就谋逆被诛了呢?峻儿年幼,话时常发急,其实峻儿的意思,就是出身并不决定一切,无论出身是尊是卑,都不可决然推断今后的福祸。哪知当时守在一边的大公主,听了峻儿的话,立刻暴怒,是,是,嗯……”
明萱畏惧地抬抬眼,瞥瞥霄广的神色,话吞吐起来。
霄广果然面色阴寒,沉声问:“大公主什么?”
明萱再嚅嗫一阵,才声开口:“大公主,峻儿那句话,分明是侮辱她们姐弟!”
一语落定,厅中的空气,陡然荡开阴冷怒吼的波涛!
就如此时霄广的双眸一样。
霄广的胸膛剧烈起伏,竭力压着怒火,嘶声问霄梓玥:“这话是你的?”
霄梓玥咬牙不语,唇色苍白。
霄广搁在膝头的双手剧烈发抖,语调在怨恨之余,竟有几分惨淡:“你给孤解释一下,为何峻儿那夏国前储君谋反被诛,却是侮辱你们姐弟?”
是啊,夏国前储君姬向舒,与霄梓玥姐弟又有何联系?
霄梓玥姐弟的母妃矜素羽,在嫁往昭国前,据与夏国储君姬向舒的关系异常亲密。若非后来的一些变故,矜素羽极有可能就是夏国的前世子妃。
甚至有传言,姬向舒直至被处死,依旧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其实是心心念念着矜素羽。
霄广昏天暗地的脑中,激烈盘旋着这些事,又哑着嗓子质问霄梓玥:“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与清儿的父亲,压根不是孤,而是那被处死的姬向舒?”
满大厅的人骇然惊愕,只觉被凛冽透骨的冰风刮的喘不过气。明萱失声叫道:“君上息怒,切勿伤了身体!大公主可能只是随口一,并无他意!”
“呵,并无他意!”霄广惨笑:“并无他意!是并无他意!他们姐弟心中,何曾有过他意?他们觉得,认贼作父是理所当然的事!”
众人噤若寒蝉,连明萱也不敢再开口。
霄广恼怒一阵,慢慢平静下来。
那平静,就如冰天雪地里凝结的一潭血水,潜藏撕心裂肺的残酷之意。
霄广对着霄梓玥,缓缓开口,语调充满疲惫:“既然你一意如此,孤也不再强求。”
语调一凛,便果断起来:“孤马上会下令,送你的弟弟去夏国。各国交换质子,早已成习俗。你弟弟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
霄梓玥低垂的脸,几乎已失去人色。
霄广沉默片刻,又看向明萱,唤道:“熙华夫人。”
明萱规规矩矩地应答:“臣妾在。”
霄广:“大公主的婚事,孤部交给你。今年之内,务必办得妥妥贴贴。”
明萱叩首在地:“臣妾遵旨。”
霄广随即一挥右手,断然宣布:“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孤要独自呆一会儿。”
明萱浅浅道一声“是”,转身就要去扶霄梓峻。
这时,一直只跪着,却从未开口的霄梓翼,突然沉着地提醒:“父君明鉴,今日的事情,恐怕另有原因!”
霄梓凌立刻接口,大声嚷道:“对呀对呀,父君刚刚让儿臣讲事情的经过,但儿臣还只了个开头,父君就去听熙华娘娘话了。父君到底还要不要听儿臣话嘛!”
霄梓凌一边嚷,一边扭着胖胖的身体,满脸不甘和委屈,整个儿一副撒娇状。
清瑶声教训:“凌儿!”
但霄梓凌哪里肯听,瞪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嘟嘴问:“父君到底要不要听儿臣话啦?”
明萱在一边柔柔地:“君上今日劳累,还请宁嫔劝四公子,莫要再打扰君上。都出去吧。”
但霄广却突然开口:“让凌儿把话完。”
明萱微微一怔,就见霄梓凌突然起身,跑着直奔霄广身边,明萱刚一沉脸,低喝一声“四公子”,霄梓凌却已扑到霄广腿上,仰起一张玉雪可爱的脸,:“父君。”
霄广原郁闷的心情,竟瞬时舒展开来,哪怕面色严肃,语气却已温和下来:“你到底要什么?”
霄梓凌胖胖的手指往嘴前一竖,做个噤声的手势,悄声:“父君声一点,我悄悄话。免得让别人听了,又要夺我的话。”
这话得声,厅中的人却听见了。明萱的面色陡一阴沉,霄广却哑然失笑,无奈地摇头:“罢了,孤跟你悄悄话。”
于是,霄梓凌爬到霄广腿上,附到霄广耳边,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父君,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嘛——是洛娘娘先撞见三哥哥,也不知怎么的,二人就吵了起来。其实也不是吵,就是三哥哥一直在朝洛娘娘嚷,洛娘娘是狐狸,专门迷父君,让他母妃熙华娘娘伤心。后来洛娘娘争辩一句,三哥哥一怒之下,竟然放狗去咬洛娘娘!”
霄广肩头一耸,骇然惊问:“什么?”
这声“什么”一炸响,让明萱已阴云密布的妙目,更加阴影涌动。
霄梓凌接着嘀咕:“那大黑狗当时就压着洛娘娘,呲牙咧嘴,喉中呜咽,眼看就要去咬洛娘娘的脖子,洛娘娘被吓得半晕过去,好不凄惨。然后,大姐姐就来了一看此情景,也吓得不轻,喝令三哥哥放人,但三哥哥哪里肯听。大姐姐情急之下,才让侍从抓了三哥哥,但三哥哥就是不松口。然后大哥哥来了,一箭射死了那畜牲。”
霄广眉心紧锁,问:“你大姐姐气怒,就命人打了你三哥哥?”
霄梓凌摇头摇成拨浪鼓:“大姐姐没有打三哥哥。洛娘娘被救了之后,大哥哥先在原地给洛娘娘喂了一颗清窍丸,等洛娘娘醒来。那会儿,三哥哥不知去了哪里。等再回来,就成了个猪头。实话,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问三哥哥怎么了,三哥哥只对我——‘滚,肥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