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来起了个大早,也不让灵儿作陪,独自走出弱水阁。
外面天高地晶,松柏银装素裹,夜来踏雪而行,清风徐来,晦暗的心事慢慢消散,胸中变得开阔起来。
她不禁想到霄镜陌送来的那一箱箱礼物。
其实,她也并非无兴趣。霄梓凌把玩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偶尔有那么几样,确实吸引了她的目光。
比如一支竹笛,吹出来的声音如花间鸟语,又如水波荡漾,自成曲调,余韵不绝,极具淳朴灵动之气。
记忆中,她幼年时也有这样一支竹笛。母亲偷偷送给她,又嘱咐她别让外人看见。她玩得心,却依然爱不释手。
母亲的叮嘱是有道理的。
若让外人看见,她玩得那么无忧无虑、酣畅淋漓,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患。
因为她是命格凶险的“妖物”,所以连开心的资格都没有。她应该被囚禁在阴暗湿冷的冷宫,受尽辱骂和欺凌,叫天不应,生不如死,然后像最低贱的动物一样凄惨地死去。
她没有资格像一个普通的孩童一样欢笑、撒娇、玩耍。
这些记忆从夜来心头一掠而过,没留下任何印记,夜来的心情依旧敞亮。
她边走边想,霄镜陌究竟是巧合为之,还是真的知道她的往事?知道她曾经因为那支竹笛被收走,在冷雨瓢泼的宫门口跪了一夜,乞求那些人开恩,将她拥有的唯一一点快乐还给她?
夜来并没直接走向宁嫔的栖蕸阁,而是绕过屋后的花苑流水,又过空山径,往梅园深处行去。
隔着错落的假山,另一边的亭子里,传来低低的人语。
“阿清,今日父君召见,可有要事?”
“呵,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随意问问饮食起居,无可无不可的。父君现在部的心思,都在那病秧子身上,哪还顾得关心我!”
夜来从假山的缝隙中看过去,恰能望见霄梓玥身披雪白斗篷的背影。
与霄梓玥相对站立的,是一个挺拔少年,星眸挺鼻,面如冠玉,与霄梓翼有五六分相像,却更富生机。
然而此时,那少年俊美的脸上,却写满愤懑和不屑。
夜来心知肚明,那少年正是霄梓玥的同胞弟弟,二公子霄梓清。
对话仍在继续。
“阿清,那是我们的大哥,你何必话刻薄?”
“姐,你现在也偏向那病秧子了?莫不是你也跟所有人一样,认定父君有立储的意图?”
“阿清,你什么?”
“姐,你真不知道?现在阖宫都在传,那病秧子被冷落十来年,现在时来运转,重获父君的信任,储位志在必得。我来的路上,还在后花园里听见两个丫鬟偷偷讨论呢。大家都,现在我是最没着落的公子!”
“大哥不过是因上次救洛嫔有功,被父君赞赏而已。他是长子,宫中庆典祭祀,按规矩就是要交给他的。”
“呵,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他是长子,他母妃从前也是夫人,若嫡子也得过去。故而,他是嫡长子。嫡长子继承君位,不是天经地义?”
霄梓玥的声音明显冷淡了下来:“既然如此,你现在发这一通牢骚,又有何意?你得不错,他既是嫡长子,君位就是他的。”
霄梓清气急,压低的声音充满愤懑:“姐,你知道我的是气话,你怎么也嘲讽我!我就是不明白,那洛嫔明明是国相送进来助我的,怎么演一出戏,反倒助了大哥!她到底有没有脑子!真是空长一副好皮囊!”
霄梓玥冷冷地:“时候不早了,阿清你先回去,我若有事,会遣人去告知你。”
霄梓清却更加激动:“什么国相算无遗策,智谋无双,根就是浪得虚名!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送个美人进宫,还专选个没脑子的”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梅园里炸响,连夜来都怔愕了一下。
霄梓清手捂侧脸,几乎在惨叫:“姐!”
霄梓玥却喊声命令:“不许吵!隔墙有耳!”
霄梓清似乎被吓住,果然闭了嘴。
霄梓玥压低声音,凛然训斥:“谁跟你,洛嫔是国相送进来助你的?又是谁跟你,国相是支持你的?权势纷争,虚实难辨,你以为你眼见耳听的,就是实情?”
霄梓清大惑:“姐,你什么,难道”
“你住嘴!”霄梓玥清叱:“这些话,分明是明萱那一派人,故意传出去给父君听的!父君与国相貌合神离,父君最见不得有亲近的人,与国相暗中通气!外面是谣传国相支持你,父君就是不信任你!这道理你不懂?现在你还跟他们一唱一和!”
霄梓清慌乱一阵,却又惊问:“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国相不支持我?”
霄梓玥一时失语。
连暗中偷听的夜来,也有些啼笑皆非,心中实在想不透,霄梓玥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怎会有如此蠢笨自大的弟弟。
然而,想到霄梓玥十年如一日,费尽心血,守护的却是这样一个人,夜来心中,竟然对霄梓玥泛起同情。
霄梓玥不再纠结国相的事,只低声叮嘱:“阿清,你给我听好——现在宫中所传,大哥马上要被立储,这些传言都是明萱那一派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你沉不住气,好对你加以利用。你给我听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受明萱的蛊惑。听清楚了吗?”
霄梓清委屈起来:“姐!”
霄梓玥厉声再问:“听清楚了吗?”
霄梓清最终无法,只能满腔不甘地:“听清楚了。”
霄梓玥退后两步,离开霄梓清,片刻,又转身背对他,似不想多看他一眼,淡漠地:“时候不早,你回去吧。我也累了。”
霄梓清转身的一瞬,夜来分明从他狭长的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