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庭外。
那军官做事的速度一流,一盏茶功夫,便已从梅园返回。
霄广面色阴冷,问:“你确定,大公子没去过梅园?”
军官回答:“臣已询问过所有当值的侍卫,确实无人见过,大公子往梅园向走。”
霄广不再话。
霄梓清疑惑地问:“这可真奇怪。大哥明明跟我,要去梅园。既然没去梅园,大哥又去了哪里呢?”
最后一点火势被扑灭,烟尘弥漫天地间,将原清朗的夜色搅得混混沌沌,风刮过,呜咽作响,凭添厉冽。
众人观及霄广的面色,均大气也不敢出,唯明萱母子的抽泣声在烟尘中回荡。
蓦地,霄广一指那军官,低喝道:“你,去把大公子带过来!无论他现在在哪里,都必须找到他!”
军官领命,就要转身去寻人。
恰在此时,宋公公突然声叫道:“哎呀,那边走来的人,是不是大公子?”
众人一惊,都扭头看过去,果然见远处夜雾中,有两道人影并肩前行,不紧不慢地靠近。
及至眼前,便发现果然是消失已久的大公子霄梓清。
而霄梓清身边的人,却是别人没想到的。
竟是洛嫔夜来。
霄广看见这二人同时出现,冷厉的目光中,顷刻荡开重重疑惑。
二人对霄广行礼。
霄广冷笑着问霄梓翼:“一晚上不见人,跑哪里去了?为何跟人,你去往梅园?”
霄梓翼尚未回话,夜来已跪地,清声禀告:“君上,大公子这一晚,并没去梅园,也没去其他任何地。”
霄广冷哼着问:“你怎么知道?”
夜来低垂睫毛,:“因为大公子这一晚,都在飞盖楼中,与臣妾在一起。”
众人听得心头悚然。
然而,惊悚之中,却又夹杂驱之不散的勃勃兴致。
国君的宠妃,整夜与大公子呆在一起。这故事,可是很有几分嚼头!
霄广听了夜来的话,怒火几乎从眼眸中急窜出来,再仔细观察夜来,便见那雪白的脖颈上,遍布的淡紫疤痕。
夜来紧紧裹着斗篷,绝不露出斗篷之下的境况。
霄广压抑的呼吸声,在静夜里兀自冲撞,卷裹着勃然怒意。
良久,霄广突然对宋公公下令:“宋旭,吩咐备轿,回宏殿!带上他们!”
手一直霄梓翼、夜来以及明萱、霄梓峻、霄梓清。
宋公公立刻领命。
霄广又瞥一眼飞盖楼向,吩咐道:“你去那边看看!”
宋公公何等明,怎会不知霄广的意思,低眉顺眼地:“是,奴才送君上回宏殿,立刻就去那边。”
宏殿。
霄广坐在大厅正前,明萱一行人伫立两旁。
夜来和霄梓翼,跪在大厅正中。
二人都低头垂睑,不发一语。
宋公公已从飞盖楼返回,将从楼顶地面搜出的一把脱落的珍珠,呈到霄广眼前。
正是夜来经常佩戴的珍珠项链。
霄广冷眼盯了那把珍重半晌,又盯向夜来,命令:“你,把斗篷脱去!”
夜来的眼帘一闪,不敢违逆,缓缓脱下斗篷。
明萱立刻捂嘴,惊叫一声,问:“洛嫔,这是遭遇过什么?”
霄广冷笑,目光凌厉:“遭遇过什么?你问她遭遇过什么!”
猛地一挥手,身前桌上的水杯,便被挥向夜来,在夜来身前摔得粉碎。
茶水飞溅夜来一身。
霄广面色铁青,骂道:“贱人!贱人!你还有脸回来见孤!孤应该直接将你五马分尸!”
骂完,又转向霄梓翼,问:“都是你做的?”
霄梓翼垂头不语,算默认。
观望这一对被活捉的男女,明萱和霄梓清都将错愕之色,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脸上。
然而,那眸底,却深藏着大功告成的兴奋和释然。
霄广怒视他们一阵,突然转脸看明萱,问:“熙华夫人,你掌管后宫,必然知道规矩。嫔妃宫女若私通,该当如何?”
明萱目露惶恐,低头嚅嗫道:“臣妾必然知道。只是,嗯,洛嫔身子骨儿娇贵,臣妾唯恐伤到她”
“什么洛嫔!她还有脸做宫嫔?”霄广厌恶地吼起来:“孤把她交给你,你该怎么办怎么办,之后是死是活,都丢进掖庭,永世为奴!”
明萱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臣妾领旨。请君上息怒,万勿伤了身子!”
又是千钧压顶的沉默。
霄广冷不丁一拍桌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贱人,给孤拖出去!拖出去!”
桌子差点被掀翻,宋公公急忙上前劝慰,又对门外喊:“来人,快来人,将洛嫔将这女犯拖出去!”
两个侍卫迅速冲进来,左右一拧夜来的胳膊,就往外拖去。
整个过程中,作为主犯的霄梓翼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更不为夜来辩解一句。
夜来亦咬紧牙关。
然而,即将消失在门口的一刻,夜来突然惊声尖叫起来:“熙华夫人!熙华夫人!你要履行诺言!你若失信,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屋子人,除了霄梓翼外,都是骇然震惊,却又大惑不解。
明萱的面孔瞬间变色,急忙向宋公公使个眼色。
宋公公了然,对两个侍卫尖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女犯拖出去,别再惹君上恼怒!”
然而,毕竟还是晚了一步。霄广听了夜来的尖叫,虽然仍旧怒气冲冲,也不禁生出疑惑,抬手制止侍卫,吩咐道:“把她带进来!”
明萱刚要开口,被霄广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夜来重新被扔到地上,跪在霄梓翼身边。
夜来一改才咬牙忍受的神态,整个人变得惨白而激动,跪在地上剧烈发抖,牙关咯咯作响,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霄广冷声质问:“你刚刚什么?什么履行诺言?”
夜来却叩首在地,哭着使劲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喊!没喊!求君上处死我吧!我什么也没!我只是我什么也没!”
明萱的妙目中风起水涌,霄梓清亦目露警觉之色,喃喃道:“这洛嫔,莫不是自知罪孽深重,疯了?”
夜来仍在大哭:“我没喊!我真的没有喊!我有罪!求君上处死我!”
然而,哭喊期间,却又忍不住抬头,泪水涟涟地看向明萱,眼角眉梢充满哀求。
霄广吼问:“你老看她做什么?孤问你话!你刚刚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熙华夫人要履行诺言?”
明萱快步走到厅中,跪下,急急地辩解:“君上,臣妾委实不知,洛嫔刚刚喊的话是何意。臣妾自被幽禁之后,与洛嫔从无来往。臣妾怎会对她有所承诺?君上,这太荒谬了!请君上为臣妾做主!”
明萱完,便伏拜在地。
霄广盯了她半晌,又转向兀自哭泣的夜来,沉声问:“快!你若得有理,孤饶你不死!”
夜来却抽泣着摇头:“不,不能,我一,就熙华夫人就会我一,就算违背了对熙华夫人的承诺,就会”
霄广干脆起身,大步跨到夜来面前,蹲下,一把钳起夜来的下颌,强迫夜来抬脸与他对视,逼问:“就会怎样?”
夜来痛苦地摇头:“我不想四公子有事!”
明萱娇躯一颤,惊叫道:“君上,莫听她胡言乱语!她这,这,完是疯言疯语!”
“四公子”几个字一出,几人俱都惊骇,也更加疑惑。
霄广满目风雷,手中又一用力,几乎捏碎夜来的下颌骨,喝问:“你什么?什么四公子?跟四公子有什么关系?凌儿怎么了?”
夜来再慌乱一阵,终于发出崩溃的大哭,断断续续地:“我不想四公子有事四公子不是我的孩儿,但我不希望他有事熙华夫人,只要我按照她的做,就能保四公子无恙呜呜,熙华夫人,四公子的母亲已然失势,四公子如今无依无靠,她若想对四公子下手,是轻而易举的事”
霄广的目光狠狠一凛,眼仁中便荡开沉压压的阴风!
霄广再度喝问:“凌儿究竟怎么了?”
夜来却无助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四公子怎么了。总之,熙华夫人就是,我若按她的做,四公子就能无恙。否则,四公子活不过子时!”
霄广一愣,沉吟道:“子时?”
语调猛一抬高,对众人喝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次接话的,确实沉默许久的霄梓翼。
霄梓翼低低地:“回父君,离子时不到半个时辰!”
霄广起身,刚要什么,又问地上的夜来:“凌儿在你那里?”
夜来含泪点头。
顷刻,夜来被霄广一提,拎在臂中,直直往门外走去。霄广边走边吼:“来人!随孤去弱水阁!明萱,翼儿,你们都跟上!”
马车疾奔如弱水阁,夜来仍被霄广拎在手中,半跑半拖地冲进卧室。一路上,夜来的哭泣声从未间断,好似惊弓之鸟。
霄广一脚踢开卧室大门,冲到床边,扯下帐幔,便见床上沉睡的霄梓凌。
霄广面色大变,甩开夜来,蹲到床前,一把将霄梓凌捞进怀里,边摇边喊:“凌儿?凌儿?快醒醒!凌儿?”
霄梓凌原白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黯青色,口唇发紫。霄广颤抖着手,探探霄梓凌的呼吸,已然气若游丝。
再扒开霄梓凌沉甸甸的眼皮,只见那眼球呈血红,竟分不出眼黑眼白!
霄广怔了一瞬,炸开怒吼:“宋旭!你死了吗?快找医师!找医师!”
宋旭慌慌张张地回应时,霄梓翼却警觉地提醒:“父君,洛娘娘,此事皆由熙华娘娘所为。父君是否要问问熙华娘娘,有无毒药的解法?”
明萱跪地,几乎在尖叫:“君上,臣妾冤枉!臣妾对四公子的事一无所知!臣妾冤枉!”
霄广一转脸,恶狠狠地瞪向她,嘶声问:“你给凌儿下了什么毒?你到底有没有解药?”
明萱惨白着脸,刚要辩解,夜来已瑟瑟缩缩地:“君上,君上,熙华夫人当时给我看了,解药藏在她的右耳环里”
霄广立刻放下霄梓凌,被霄梓翼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霄广两步跨到明萱身前,弯腰一把扯下明萱的右耳环,就听明萱惨叫一声,死死捂住右耳,鲜血顺着指缝急淌下来。
霄广将那耳环拎在手中,死死打量,只见那镂空金饰正中,环着一颗椭圆翡翠。再细看那翡翠的顶端,竟然有一粒极、极的突起物。
霄广急中生智,三两下掰开金饰,将翡翠捏到手中,再大步跨到床边,对霄梓翼命令:“掰开他的嘴!”
霄梓翼不敢怠慢。
霄梓凌的嘴被掰开,霄广将翡翠送到霄梓凌嘴边,又一按那突起物,翡翠竟然像空壳子似的打开。翡翠之内,有液体缓缓淌出,滴入霄梓凌口中。
霄梓凌那可怖的面色,竟跟风散雨收一般,迅速消退。
片刻,霄梓凌发出长长一叹,呼吸平顺下来,整个人便毫无异样。
彼时,医师已赶过来,对霄梓凌仔细诊治一番,表示完正常。
医师退下。房中再度陷入死寂。
蓦地,明萱爆发出一声尖叫,扑到霄广脚下,惨声辩解:“君上,臣妾是被人嫁祸!臣妾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臣妾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啊”
霄广面无表情地一甩腿,踢开明萱,缓步走到夜来面前。
夜来跪在房中央,低垂眼睫,瘦削的肩头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霄广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片刻,蹲下,沉声问:“都是她指示你的?”
夜来颤颤地:“是。”
霄广问:“你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凌儿?”
夜来的眼泪滴出来:“我不想四公子有事。”
霄广突然一抬语调,质问:“为何不来告诉孤?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差点断送了凌儿?今日孤若晚来一步,凌儿怕就不行了!为何不直接告诉孤?你,你,你这个蠢女人!”
他抓住夜来的双肩,狠命摇晃两下,目光凌厉:“孤从没见过你这样蠢的女人!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你,你这个蠢货!”
夜来悲戚地哭诉:“君上已不信任宁嫔,必然也信不过我。我想,哪怕我告诉君上事情,君上也不会相信的。我当时实在是怕急了!”
明萱在一边惨呼:“君上,臣妾是冤枉的!君上明察!”
霄广头也不回地对门外侍卫吩咐:“将熙华夫人拖下去,先关进昭明阁,之后再做处置。”
又对宋公公命令:“你去外面候着。”
明萱的呼喊声,逐渐消失在黑夜中。
霄梓凌仍在沉睡,房中醒着的,就剩霄广和夜来、霄梓翼。
霄广盯着夜来,眸中阴影剧烈聚散,冷不丁开口问:“你跟孤实话,今晚有没有跟他”他手一指霄梓翼:“有没有跟他,成事?”
霄梓翼立刻跪下,膝行到霄广面前,叩首请罪:“父君,这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当时被人下了药,所以才冒犯洛娘娘!父君,洛娘娘是无辜的,请父君看在洛娘娘原心善的份上,原谅洛娘娘!儿臣愿接受一切惩罚!”
霄广沉沉地问:“这么,你们真的圆了夫妻之事?”
夜来无力地趴坐在地,面色惨淡。霄梓翼一个劲地请罪。
霄广凝视二人良久,蓦地,露出一丝惨笑,又手指夜来,摇头道:“孤还是那句话,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着,便一甩袖,大步跨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