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衍奉召入宫,路过从无比熟悉的宫墙、石板路,却觉得无比陌生,比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色,更加陌生。
他以往在北梁,一直觉得,皇上是个勤俭治国的明君,可最近接触兵部、户部才惊觉,如果真像外人所的那么勤俭,那么税收上来的银钱都去了哪里?
户部尚书苦笑着支支吾吾,但大体的意思,就是被皇上身边的赵給使领走了。
银钱流向了最高处,谁还敢再往下深究去向?
“臣,恭请皇上圣安!”他躬身行礼,即便没有外人,高高在上的人,也只是大龘的皇上,不再是他的哥哥!
“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至上而下,一双肥嘟嘟、白嫩嫩的手,将司玉衍扶起来,看见他脸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便是一堵,那个对他总是笑嘻嘻的弟弟,哪里去了?
“突厥已被吴旺城击退,军士气高涨,吴旺城递折子,要乘胜追击,被我驳了。
夏家株连三族,已将人关押在刑部,秋后问斩……”他沉声禀报近况,想到夏初晴疯疯癫癫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她……生而何罪?
“嗯!”司玉善点点头,“既然你的侧妃已关进大牢,那么,我便为你再赐一次婚吧!”
他脑子里过了过,蓝家还有哪些有分量的党羽,那些家里,是否还有娘子待字闺中?这次看看,能不能搞的更大一点?
“皇上不必费心了!”司玉衍勾了一下嘴角,“锦都有头脸的官员家,待字闺中的娘子,在夏家被抄家的第二天,都找了郎君,换了庚帖,来年婚配。”
在官场上混迹的人,哪有几个是傻子?
夏家出事,就证明皇上有意要对蓝家动手了。
不止是待字闺中的娘子找郎君,连与蓝家接触较浅的官员,都纷纷将脚拔了出来,做壁上观。
“呃……”司玉善一愣,手搓了搓下巴,“那可能先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这条路走不通,真可惜!
他还打算用这条线,多打杀几家,将那盘根错节的关系中,砍出一条路来呢!
“臣,不委屈!”看着皇上还打算再给他弄一门亲事,然后,再借他的手,拔掉一个家族,心中发的冰冷……
一个帝王,要弄掉一个权臣,只有这种卑劣的手段吗?
他现在深深怀疑,当初一直坚信司玉善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是否太过一叶障目?
“不委屈,就好!”司玉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没别的事,便回吧!”
他如今,怕见司玉衍,又想见司玉衍……
可,每次见到的司玉衍,都是那个对他称臣的怀王,不是他的弟弟!
他很想念,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
“皇上,请问去南疆的人回来了吗?”司玉衍目光炯炯的看着皇上,即便证据都摆在面前,他心中仍然有一丝不信……
他们一母同胞,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呃……”司玉善一愣,没想到他此时还会问这样的问题,“你的毒,马上就要解了。好好调理身体才是重要,其余的事,便不要管了。”
他见司玉衍眼眸里的光一点点的消失,变成了暗淡的重金色,脸上也勾起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他心中一阵阵发凉,好似被司玉衍脸上的笑容,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臣,领旨谢恩!”司玉衍一揖到地,转身便走。
司玉善还未反应,他人已经走出了殿门,便皱了眉头,脸色不渝。
“皇上,可否……”赵給使躬身站在皇上身侧,低声请示。
“嗯……去吧!”
还是那句话,不得不防!
若司玉衍真的有什么异动……他已经死了一个弟兄,他不介意,再死一个……
司玉衍疾步走出,出了承天门,便飞身上马,一路疾驰回府。
他没有到正门,反而绕到了后罩楼的角门处,推门而入,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待看清是他,才收回刀,坐到了一旁,如同一个普通的守门厮一般在打着瞌睡。
好似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眼花罢了!
他抬步上楼,步子走沉,便不再走了。
缓缓的坐在台阶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心里生生的难受……
他没有哥哥了!
他没有家人了!
他没有办法回到北梁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素衣下意识的整了整腰带,争取不让他看见自己微微隆起的腹,想到这个生命,她脸上满是柔和的光亮。
“坐着!”司玉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来!”
她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之后就要和邢宝回北梁了!
他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她了!
“呃……好!”素衣思考了一瞬,觉得这样可能对孩子不好,但对上他那如同被人遗弃的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不出口……
司玉衍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觉得上面都是骨头,怎么靠都不舒服,便把她横抱在自己怀里,头埋在她还算柔软的怀里……
“我不开心!”
素衣悬在他背上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放了下来,轻轻安抚着他。
“世间的事,哪有一层不变的?世间的人,哪有不随岁月更改的?”她长叹了一口气,“看开些,对自己也好些……”
“那你为什么看不开?”司玉衍赌气的回怼了一句,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片刻,甚至微微的颤抖……
他后悔了!
若是她看开了,他中的毒,如何能解?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啊!”素衣又叹了一口气,“我是个死心眼!
认准了一条路,便不回头;认准了一个人,便不会改……就是因为这样,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才希望你,能看开些、想开些、日子好过些……”
“我还不知,你心悦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不是外貌,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曾问过古佛,他把那郎君形容的很不堪,我自觉,像你一样的女子,应不会爱上那样的人……”
司玉衍在脑中勾勒了无数遍,那样的人站在素衣身边的样子,怎么都有一种违和感?
“他啊!”素衣笑了笑,一下一下的轻拍他的背,“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苟言笑,严于待人,更严于待己。
等到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爱笑、爱闹、有点儿气、有点儿自私……像个普通人家的郎君一般……”
“感觉……好像从哪里见过……记不起……”司玉衍模模糊糊的回,眼皮来重,呼吸来沉……
“记不起,便别记了;不知道,便别知了!”素衣对着谷阳挥挥手,让他将司玉衍送回蓝纤云那里。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你又知什么呢?
你最好不知……永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