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臭乞丐!”一个二儿站在门口,插着腰,用脚狠狠的踢了一下脏兮兮的乞丐,“挺大的人了,不好好找份工做,伸手向人要,还不如秦楼楚馆里的倌儿,好歹人家也是有西卖的。
我呸!”
一口浓痰吐在了邢宝的脸上,他神情麻木的擦了擦,佝偻着腰,抱着讨来的馒头,慢慢的往回走。
至于要回哪里?
他也不知道!
二儿的其实不对,那些个秦楼楚馆,他也是去过的。
来老鸨让他打杂,但是他粗手粗脚,虽然能干重活儿,但吃的太多。
老鸨觉得,用他不划算,便辞退了他,连工钱都没给。
爹娘去的早,他一路乞讨长大,看惯了世态炎凉,觉得自己那天活、那天死……都无所谓了!
他蹲在了路边,一口口吃着讨来的馒头,甚至希望,这馒头里有毒就好了。
“年轻人……”一个骑高头大马的男人喊了他一声,见他抬头,一脸死灰之气,不由的皱了皱眉。
“官爷,何事?”邢宝看了眼喊他的人,一身崭新的官服,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想来是刚升完官儿吧!
真是好命的人!
“去城里的话,是从这条路走吗?”男人高扬着头,一脸骄傲的问。
“官爷,若是想到城北外的军营报道,最好不要穿城而过。”邢宝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军爷怕是要困在城中不得出了。”
“那我该如何走?”男人皱眉,想着自己策马狂奔过城的可能性……
“官爷,还是不要想着在城内策马了。城内策马,会被县兵拦住,再带到县官面前处置的。
官爷,可以从城外绕,这样虽然远,但可以畅通无阻的到达城北。”
邢宝长呼了一口气,好久不曾这么多话,觉得有些累,咬了口馒头,麻木的进食。
“你……”男人沉吟片刻,“你跑着带路,若能跟得上,我便准你入军当兵!”
邢宝眼前一亮,他不是没有去军营试过,但那时招兵需要给些银钱,他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的钱给别人?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跑的没有马快,但也没落下太多。
可能是那位官爷等他了吧!
不管怎样,他以后不用愁没饭吃了。
二
“傻宝!”鼻孔朝天的伍长,掀开营帐冲他喊:“新来的,刚好跟你凑成一对儿!”
邢宝歪歪头,才看见了被伍长挡的严严实实的人儿。
一身半新不旧的缺胯袍,瘦瘦的,袍子在她身上直晃荡,感觉好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笑了笑,带着玉素熟悉军营,讲解军中的规矩及细则。
玉素面无表情的听着,也不知,他是否都记住了?
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人儿表现虽然不出儿,但却什么错都没有犯过……他想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两句,毕竟,人家的娃娃都是得夸,以后才会做的更好。
没想到,还没碰到那看似瘦弱的肩膀,就被玉素抓住,反手拧了过去,整个人被压到了身下。
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撼动人儿半分……
那时,他才知,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没几天,他听,那个负责招兵的伍长吃坏了肚子,蹲茅坑的时候,踏板折了,掉下去被屎淹死了。
他看到玉素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模样儿忒坏,却坏的好可爱!
后来,有人找玉素麻烦,让他干这、干那的,他都默不作声的干了。
可是那些人,后来多多少少都会受点伤,而玉素也不和人话,军营里便传他有鬼神护身,是惹不得的煞星!
于是,军营里有两个讨人厌的兵,一个是他,一个是玉素,不同的是,一个嫌弃,一个怕……
一次训练,冒着大雨跑圈,人身上又热又冷,好多人都发了热,在医帐门口排着队领药。只有玉素,训练结束后,消失了一会儿,回来湿哒哒的,就直接躺下了。
到夜里,他听见细细碎碎的哼哼声,起身听了听,发现是玉素,他蜷缩着身子,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面颊却异常火红……
他起身摸向他的额头,却被一只冰凉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对上那充满戒备、充满杀机的眸子,他感觉自己微微颤抖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推开玉素的匕首,转身跑到医帐,向那里值夜的医助要退热的药,被嗤笑了一翻,才拿回来。
他递给玉素药碗,他却不接,用眼神示意他,先喝一口……这性儿……估计是,富贵人家才养的出来吧!
邢宝怕他不信,便喝了一大口,等再低头看,发现药只剩下一半儿,一时不知该把嘴里的药咽下去,还是吐回去……
他瘪着嘴咽下去,这么苦,玉素定然不喜欢喝,他又跑出去摘了几颗果子回来,发现药碗已经空了。
把果子放在他枕边,回到自己的床铺,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那边传来老鼠一般的啃食声……
真是个可爱的人儿!
三
自那天起,邢宝每天给玉素打饭、洗衣、缝衣……繁杂琐事,都由他一手包办。
他没有兄弟,玉素有些时候,特别像儿时邻居家任性的老幺。
一日晚上洗漱过后,玉素将他带到账外,他们刚出帐子,身后便响起了一片口哨声。
他见玉素挑了挑眉毛,心知,这帮人怕是又有得受了!
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在帐子门口的火盆下,借着光,玉素甩给他一《三字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翻开。
翻开第一页,他便懵懵的看着玉素,军营之中,多半都是山里来的孩子,十个有九个都不识字。
他看着书上一个个块,知道是字,却不知是何字?
“给!”玉素递给他一个树枝,“这是《三字经》,每三个字为一组,算是儿蒙的书籍。
我现在慢速念给你听,记不记得下来,不要紧!
但你要用心,在脑子里留下些印象……”
“你这是要教我识字?”邢宝心中一阵感慨,从未想过,这人儿会想要教他……
“不想?”玉素挑挑眉,“我也可以给你银两做酬谢!”
“不不不……”邢宝急忙摆手,“想……想!”
“看着书……”玉素翻了个白眼,“看着我,有什么用?我脸上也没字……”
“哦!哦!”邢宝急忙低头,“好了!”
他的手放到了书上,打算玉素读一个字,他便滑一个字,以避免自己眼睛跟不上他读的速度。
“人之初,性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幼儿,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宇前,裕于后。人遗子……”
“啪!”
“哎呦!”邢宝低声叫了一下,模模糊糊的抬头,发现玉素冷着脸,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刚才好像是睡着了……
“再敢睡,掰断你的手指!”玉素拿着一个银鞭,跟个呲牙咧嘴要咬人的奶豹子一般。
“不睡!不睡!”邢宝‘啪啪拍了自己两巴掌,满脸通红的对着玉素傻笑。
“含嘴里!”
邢宝接过来,是个青色的丸子,也没问是啥,直接放嘴里了。
一股清凉、甜香的味道,溢满了口腔,人也神了许多。
“现在是讲解,听好了!”玉素用鞭子拍了拍他,“人出生之初,禀性善良。天性也都差不多,只是后天所在的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彼此才形成了巨大的差别……
你听懂了吗?”
邢宝有些懵懵的点头,大致意思是听明白了,可是让他复述,估计就没办法了。
“行了!”玉素收起银鞭,“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早起半个时辰,练武!”
“啊?”他们每天起的就够早了,还要再早起?
天都没亮呢!
“啊?”玉素眉毛挑的老高,“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邢宝急忙摇头,“愿意、愿意……”
“哼!”玉素冷哼一声,回了营帐。
等他回去的时候,手里拿着书,有些为难的骚骚头,刚才讲的,他感觉有些忘了……
呃?
一营帐的人都眼睛锃亮的看着他,有的还酸了几句,反正,他也没听懂。
此后,他便在玉素的步步紧逼下,字、看书、练武……
他最讨厌前两种,可玉素脾气是真的不好!
敢不,就真的敢抽他!
每次打他,都很疼,皮肤都是一道道的红凛子(就是红色的伤痕,红肿,但不到破皮的程度),没有流血,也不知玉素是怎么把握的力度?
他观察过,每一鞭下去,疼痛感都差不多,鞭痕也差不多……
玉素,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
四
玉素竟然是个女娃娃?
邢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得不相信,那一弯圆润柔美的肩线,不是糙汉子能长的出来的。
大龘兵制,不拘男女,皆可为兵!
“你为何要来男子的兵营啊?”邢宝好奇的不行,趴在她耳边,声的问。
“女兵……都安排在哪里,你知道吗?”玉素习惯性的抬了抬下巴,眼神带着惯有的蔑视。
“女兵的话,一般都是安排在医帐、炊事营等地,平时她们也不怎么操练,过的还挺好的!”
不用操练,干些零散的活儿,每月还有银子拿,多好!
“出息!”玉素‘哼了一声,“对那些个伺候人的活计,没兴趣!”
邢宝一梗,无奈扶额,只得叮嘱她,“近日,突厥已经屯兵在城外,看着架势,仗打就能打起来……
上了战场,你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往上冲啊!”
他在战场上,虽然算不上勇猛,但好歹这么多年也都活下来了。
玉素点头如捣蒜,神情看起来完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却傻呆呆的信了。
突厥对大龘开战,战队被冲散了以后,彼此都杀红了眼,他一回身,发现玉素不见了。
“当啷!”
一把弯刀贴着他的脸,飞了出去,接着他便看见了玉素愤怒的脸……
“啪!”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见玉素竟将他身边的突厥兵斩杀了个干净……
“如果你再敢发呆,我先杀了你!”
恶狠狠的话里,带着焦急的关心,邢宝满足的笑了。
如果人儿能再听话些……就好了!
见她如同虎入羊群,所到之处,血光一片,可她竟傻兮兮的不要军功,白白便宜了那些跟在她身后捡漏儿的人。
这怎么行呢?
他只得也跟在后面,先是收人头,发现她动作太快,完跟不上,只能选择割下鼻子……
那场战役,北梁守军赢的极其漂亮!
当邢宝拿着军功,要分给她时,被她一脸嫌弃的躲开了。
“你要是敢把这死人玩意儿往我身边放,心我的鞭子!”玉素撇着嘴,身子尽最大可能离的更远,“这些军功,你自己去领……”
邢宝觉得,人儿真可爱!
杀人的时候,没觉得脏,还一脸兴奋的往前冲,算军功的时候,反而嫌弃上了。
他喜滋滋的拿着军功去报账,大部分都划到了玉素身上,也为她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人!
五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邢宝步履沉重的进了北梁城,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街上少有人烟。
他驾着马车,‘吱嘎嘎往城北走,到了北城门时,刚好天色已晚,城门落锁,他不能出城了!
“素衣,我们今晚先在客栈歇息一下,明天再出城去桃花林,可好?”邢宝等了等,马车里没有人答话,便自顾自的:“那我们就先住在这里吧!”
他将马车赶到客栈旁边,二儿哆嗦着出来,笑脸相迎,将马车安排在后院,带着邢宝到楼上客房。
二儿很奇怪,为何这客官抱着这位娘子一言不发,身子也有些僵硬……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这魁梧的郎君,递过来一块儿裸银,看着他,一字不言。
“客官,我们屋内一般要放两个炭盆,您屋里……可否要撤下来一个?”二儿接过银子,笑眯眯的放入怀中,也不是他家开的客栈,而且这娘子身上没有腐臭的味道,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可!”邢宝抱着素衣,进了房间,便要二儿拿走一个炭盆,让他不要再过来打扰。
他摸着她冰冷的脸蛋儿,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亲了亲她的额头,眷恋的看着她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容颜。
沈之恒的药,果然好用!
素衣出来王府,便断了生机,沈之恒拿着一颗丹药,放入了她的口中,是防止尸身腐烂……
他开始并没有当真,马车里备了很多香草,可一路下来,她除了没有呼吸心跳,就如同活人一般。
“明日……”邢宝额头贴着她的,言语有些哽咽,“我便将你埋入桃花溪旁……”
一滴晶莹了泪水,滴落在那冰冷的脸颊上,顺着低处,流到了耳朵,流到到了乌黑的鬓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