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抹绯色红纱在面前飘荡,他伸手去抓,可它却调皮的躲开了。
他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后,随着绯色往桃林深处走,见到一波光粼粼的溪,红色似有一顿,他伸手便抓住……
谁知,红纱碎裂,见到的是素衣那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眼,干裂的嘴唇,对着他微微笑,嘴巴轻轻开合,似有两字从中吐出,只是,声音随风散了去,他听不见!
他想拉住她,问个清楚,却抓到一片虚无,再抬头,哪里还有素衣的影子,徒留桃花摇曳,落花如雨,飘落溪中,缓缓流。
他四处张望,人影都见不到半个,他想放声大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急的满头是汗,却没有半点法。
“王爷、王爷……”蓝纤云一边用帕子擦他额头上的汗,一边急声喊他……
人已经昏迷了三天,侍御医看了只:是郁结于心,药石无灵。
问:什么时候能醒?
答:看王爷自己……
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司玉衍还不能死……即便孩子生下来了,他也不能死……
“呃……”司玉衍抬起酸痛的眼皮,感觉眼前似糊了一层膜,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床前有个女子,听声音,像是蓝纤云。
“来人!”蓝纤云见他醒了,急忙叫人:“侍候王爷洗漱……派人再请侍御医……”
蓝纤云用锦帕拍着胸口,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好似也跟着活过来了一般。
“素衣呢?”司玉衍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想找她,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她来解答……
他不信古佛所,但好似只有他的法,才是立得住脚的最佳解释。
若不是,曾经情深似海,谁又愿意舍了寿元去救一个陌生人?
他之前总觉得哪里怪,却不出,具体哪里?
如今,似乎都能对的上了,可……也不对啊!
如果素衣之前对他有情,为何,她这次回来,不与他相认呢?
“素衣……”蓝纤云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手帕被绕了两圈儿,“她走了!”
听,刚出大门,人就没气儿了!
王爷刚刚醒来,她如何敢,那女子已魂断王府,香魂不在?
“走?”司玉衍的声音微微拔高,“她走去哪里了?”
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床,被蓝纤云拦住了。
“王爷,素衣娘子被邢宝将军带走了。此刻,您即便是马上赶出去,也怕是追不上的。
好在,我已经帮您问好,邢将军是去北梁城。您先养好身子,再去北梁找他们,可好?”蓝纤云扶着他躺下,见他似信了,悄悄松了一口气。
司玉衍闭了闭眼睛,头确实还晕的厉害,顺着她的手,躺了回去。
“怀王爷,宫中赵給使到!”
他微微抬眼看过去,见赵給使给他行礼,手中托着黄澄澄的圣旨,不由得转头到床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参见怀王!”赵給使先行礼拜见,随后高喊:“怀王司玉衍,接旨!”
司玉衍借着蓝纤云的手,微微颤抖的站起来,看了赵給使一瞬,便要跪地接旨。
“王爷……”赵給使急忙用手半托住,“皇上体恤王爷身体有恙,便坐着听旨吧!”
他见怀王坐在床榻上,端正姿态,才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光前无沗,贴后有,爰申疏爵之荣,用章式谷之报。
今怀王,英资俊爽,目光如电,惠族睦宗,实为当世英雄之表率。
为能激励锦都儿郎,特锡之敕命于戏,麟趾超群,青锁彰,义之训,班衣焕采,紫宸表余庆之光。
敕命上清六年十月十八日之宝”
“臣……接旨!”司玉衍沉声回答,却没有起身去接下圣旨,就让赵給使那么拿着……
“多谢赵給使!”蓝纤云上前接过圣旨,第一次发现,常笑眯眯的赵給使有些可怕……送走了他,蓝纤云看着王爷欲言又止……
“你想什么?”司玉衍懒懒的抬头,勾起的嘴角,有种迷醉的病态之美笼罩在他的身上,似雾非雾,让看的人,一时也跟着醉了。
“无论皇上做了什么……王爷为臣,他为君……”
皇上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他做错了,也是对的……
她深有体会,最有发言权!
“是啊!”司玉衍脸上嘲讽更甚,视线飘向那金黄的圣旨,“他让我待在锦都,我就哪里也不能去……”
哼!
等着吧!
这圣旨至多不过两月,就还得再来一次,内容绝对和这个完不一样,会让他包袱款款的去北梁……
二
上清六年十二月,寒冬的侵袭让突厥再也装不下去,露出了它森森獠牙,再次集结三十万兵力于北梁城下……
然,邢宝将军并没有如期归营,吴旺城在突厥的猛烈攻城情况下,节节败退,外围驻守城已经失守,已经退回内城闭门不战。
内城百姓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便每天求神拜佛的希望,邢将军能尽快回北梁!
高高在上的佛祖,会听进天下人的夙愿,但能不能实现,就要看个人机缘问题了。
显然,这次北梁百姓的机缘不好,每日听着城外突厥人的叫嚣嚎叫,也没见那身型魁梧的将军出现……
当赵給使再次踏入怀王府,心情颇为复杂,上次来宣旨,圣旨内容虽然写的很好,其实变相的将怀王爷圈禁在锦都内……
这怀王爷也是个狠人!
这两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那些个自诩闺秀的娘子还守规矩。
皇上也宣召怀王入宫,但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
皇上气的直转圈儿,便派了侍御医来给怀王看病。若敢欺君,必定要治怀王一个大不敬之罪……
可派了好几拨侍御医,回来给出的结论都一样:怀王身子虚空,神思忧患,需要徐徐养之。
这可愁坏了皇上!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怀王抱恙不出,寿王只知吃喝玩乐,每天看着皇上批阅奏折到深夜,没睡一两个时辰,又要上朝听政……
铁打的人,也快累趴下了!
当他将圣旨递给怀王妃的时候,看了眼她凸起的肚子,吓的她频频后退,险些倒了。
“赵給使,可还有事?”司玉衍双手撑着膝盖,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就不出两月,来的倒是快!
“王爷,打算何时启程?”赵給使躬身行礼,等着他的回复。
“明日!”
“是!”得到准确回复,赵給使退身而出,若不是朝堂上无人可用,皇上又岂会放虎归山?
“王爷……”蓝纤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觉得他一旦离开,怕她也难活命。
“明日……你可要跟我一起离开?”
两个月,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相关于素衣的丁点儿信息……
他写信给古佛,希望他能帮帮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他想记起……记起她……
可是,无论怎么写,古佛都没有回他只言片语。
听人,他真的剃度出家了!
每月看诊十日,每日看诊十人,除了问病情,多一个字也不,当真是与之前完不同了。
“王爷……”
“我不勉强!”司玉衍笑了笑,“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女人,不想对不起第二个……这两月,你细心照顾,我并非无感。
带你离开,虽然不能安排你锦衣玉食,但最起码,你能平安的活下去。”
“谢王爷成!”蓝纤云跪在地上,谢他顾之心。
“不必!”司玉衍挥挥手,“下去准备吧!”
门板闭合,他也缓缓闭上眼睛……邢宝,你究竟将素衣带到哪里去了?
三
司玉衍到达北梁城,形式比他得到的信息更加严峻,北梁的守军已经不足十五万,而突厥兵力还有二十五万之多。
也就是,吴旺城每次迎敌的时候,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吧!”司玉衍坐在主帐之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旺城,还有他营帐里的异族女子……
“臣……无话可!”吴旺城低头看着地面,无颜面对司玉衍。
身边的将领多次提醒他:异族女子留不得,让他尽快处理掉!
可他就是不愿意,他们的多,他就是不愿意,最后导致,军情泄露,他们损兵折将,节节败退。
“既然无话可……来人!”
“是!”
“将这两个人城门问斩,将人头挂于旗杆之上,以儆效尤!”
“是!!!”
整个营帐的将士皆高声应答,连月来的憋屈,似乎都等着这一次的怒吼……
“将军,将军……”吴旺城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将军,我知自己犯下滔天的罪过,可……可孩子是无辜的!
您可否看在,同为父亲的份儿上,放过延娘一命?”
“孩子?”司玉衍的视线扫到了延娘并不明显的腹部上,“她怀孕了?”
“是是是……”吴旺城点头如捣蒜,满眼希翼的等着他的宽恕。
“那又如何?”司玉衍挥挥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王爷,王爷……”吴旺城死命的扒住地面,“王爷,外城五里之处,有一处桃林,你在回锦都之前,经常去……不是一个人……如果……如果你愿意……”
“慢着!”司玉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就是你要与我换命的事情?”
“对!对!对!”吴旺城甩开身后的士兵,一脸急切的看着他,“只要你放了延娘,我便告知,你部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玉衍仰天长笑,“把你的事情先留一留,我先告诉你个事实,你看,可好?”
“你……”吴旺城见司玉衍扔出来一把刀,雪亮亮的晃人眼。
“来啊!”司玉衍笑着招招手,“将这女子的腹部剖开,让吴将军看看,他未出世的孩子!”
“司玉衍,你不得好死!”吴旺城挣扎着要往延娘的向扑,被四个士兵死死的压住。
“噗嗤!”
“啊!!!”
刀入腹部,女子惨叫,‘哗啦啦的流了一地血,就是没见到所谓的‘孩子在哪里?
“吴将军,这女子根就没有怀孕!”
帐中,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一边叹气一边,不忍看见这一地的血,用袖子遮了脸,出去了。
吴旺城呆愣愣的看着,一会儿便‘嘿嘿的傻笑起来,甚至还要扑过去咬延娘的尸体。
“带下去吧!”司玉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诸卫将军,为了北梁的百姓,我们绝不能再退一步,接下来听我部署!”
“是!!!”
上清七年元月,北梁的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胆,也谈不上什么过年,家家都安静的等着战争最后的结果。
怀王带了一队人马出城迎战,也许是大病初愈,与突厥人打了个照面,便要往回退走。
一开始,突厥人不敢追,后来发现,司玉衍是真的在退,便加快马速上前追杀。
甚至,有人一箭射中的司玉衍的胸口,更加激发了突厥人的斗志,誓要将大龘的王爷,斩杀于刀下!
谁知,刚追到城下,他们便马失前蹄的都摔了下来,后面的人因为速度太快,也跟着摔了下来。
这时,身后的营地,粮草被烧,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北梁守军前后夹击,将突厥人斩杀于城下,血染满了外城地。
司玉衍斩断了胸前的箭,要亲兵斩断了背后的。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五里之外的桃花林……严冬之际,风甚凉,土甚硬,他用脚点了三处地,让亲兵开始挖……
“我们在这里埋三处酒,大婚之日、生子之日、年老之日……我们就来这桃林大醉一场!”
自吴旺城桃林,他脑子回荡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轻轻脆脆、欢欢喜喜的话……真让人开心……也让人鼻酸!
“将军,有封信!”
“桃花亭前,桃花溪。
桃花溪边,桃花林。
桃花林内人成双,
成双落地影成单。
圆月空明天上悬,
星光璀璨皆不见,
身前热茶烟袅袅,
此生唯有怀中人。
?——司玉衍赠素衣,于北梁城。”
原来,他们之间,真的有那么浓厚的感情啊!
清脆和浑厚的大笑声,宛若在耳边响起……
可,他却想不起任何细节!
甚至,他想不起,她的样子来……
打开一坛子酒,桃香飘散,他抱起坛子往下灌,却只觉苦涩。
“将军……”
“你们回吧!”司玉衍咳了两声,抹了把嘴,一手鲜红,“我便在这了……”
对不起,你一直在等我,可我……却现在才来……
亲兵见他合上了眼睛,颤抖着将手指伸到了他鼻子下……
上清七年圆月,怀王司玉衍战死北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