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有些心疼,对蓝染衣皱眉道:“蓝拂衣,你适可而止。”
“陛下看,这不是醒来了。”蓝染衣若无其事的取出银针,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拿出其中药丸硬塞在云曦月嘴里,待他完咽下,才冷声道:“陛下放心,臣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的。”
月染衣身上火烧一般,苍白的指节捏出血迹,蓝染衣一把抓着他的手,强行掰开,看着他无力的呻吟,将他的指骨瞬间折断,云曦月疼的忍不住叫出了声,赵五忙道:“住手!”
“陛下?”蓝染衣转过头,不再看床上的云曦月,有些邪肆的笑道:“染衣这么硬骨头,臣只是想试试。”
“行了,让染衣好好休息吧。”赵五冷声道:“今日你亲自照顾染衣,他若是出了事,朕不会放过蓝家。”
“是。”蓝染衣点了点头,目送赵五离开。
“师兄……”云曦月艰难的伸出手,蓝染衣忙把他的手握在手里,道:“曦月,我带你走,摘星阁的长老们都没死,没人见过长老,我暗中换了人,你以前过的那些能成大器的弟子我也暗中放走了,曦月,你出去之后去找这些人,你手中还有锦书,赵五不敢再动你的。”
“不行……”云曦月轻声道,随即微微笑了一下:“我若造反……黎民何辜?”
“曦月,这样下去你要永远这么熬着吗?这没有尽头,你要熬到什么时候?”蓝染衣着急的道:“你别了,我今日必须送你走。”
“你就算送我走,我也会回来,”云曦月虚弱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给摘星阁留下希望的……谢谢你……”
“曦月,你的身体不能这么熬着……”蓝染衣无心理会他的感激,一心想让他离开。
云曦月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闭上眼睛昏死了过去,蓝染衣抱紧他,细心的在他身上上好药,将人裹在了被子里。
云曦月终究是不愿意走,而他不愿,蓝染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送走他,因此只好天天跟在赵五身边,每次在赵五有些不轨之心时想办法打消,又为了不让赵五怀疑,找到各种借口将云曦月伤的体无完肤,他那么娇惯的人,竟生生撑了一年。
又到寒冬腊月之际,所谓的摘星阁的千年之秘一个字也没从他口中听到,他被囚禁于染月殿,几乎日日遭受非人的折磨,京城天气冷,院子里他种下一株梅,柔弱的枝丫在风中似乎随时会被吹倒,他心的合上一捧土,无力的跪坐在地上。
哑奴立刻跑了出来,把贵重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他奉命照顾这个虚弱至极的人,人人都这个人当年如何如何的嚣张狂妄,只有他看着这个人每日照看梅树,温柔的如一幅淡淡晕染的泼墨画,一丝锋芒也没有。
云曦月回过头,正好对上哑奴心疼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指着梅树,问道:“你看,漂亮吗?”
梅树是赵五带来的,赵五过,他不能出染月殿,其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他只要了这一树梅,甚至没求过赵五放过他。
哑奴看着那光秃秃的树苗,虽看不出什么好看,却依旧用力的点头,咿咿呀呀的叫,试图劝云曦月早些回去。
云曦月看得出哑奴对他是真心的心疼在乎,蓝染衣也过哑奴是他亲自挑选来照顾他的,他放心哑奴,便静静的道:“我喜欢一个人,她很爱美,很活泼,也很喜欢红梅……”
哑奴点点头,扶着他往房间里走,云曦月笑道:“我离开这里后,如果有一天,有个和我很像的孩子住进来……你告诉他,我很爱他……”
哑奴摇摇头,用力的话,却什么也不出来,云曦月和他相处久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随着他走回殿里,屈膝坐在床上,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轻声对哑奴道:“我近日看了看星象,你或许不知,我倒也会些星象之术,我看我的辞儿,竟会是个天命不可测的人,会是个恶人或圣人……”
哑奴不知该什么,云曦月自顾自的笑了笑,“真是笑话,我的辞儿怎么会是恶人,他那么乖……”
哑奴想安慰他,呜呜咽咽的比划,云曦月道:“更不会是圣人……我猜,辞儿有朝一日也许会知道我,会来到这里,如果你见到他,替我问问他娘亲可还安好,告诉他……我很想他们。”
哑奴点头,云曦月又道:“告诉他,娘亲的是骗他的,他的爹爹不娇气,也没有求饶过……”
“爹爹想做他的大英雄……”
哑奴不知该什么,蓝染衣突然进入院子,握着云曦月的手腕,片刻后道:“曦月,别了。”
“染衣,我最近总是梦见梦儿和辞儿,我怕我……我会不心出去……”云曦月抬头看着蓝染衣,咬唇道:“你能不能……用毒废了我的嗓子……”
“不能!”蓝染衣挥手示意哑奴退下,将云曦月揽在怀里,掀起他的衣袖,心疼的看了眼洁白的手臂上无数狰狞的伤痕,轻声道:“赵五要见你。”
云曦月心里一颤,赵五若想见他,直接来染月殿便是,还是第一次要他前去,云曦月问道:“在哪里?”
蓝染衣道:“寝殿。”
云曦月推开他,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曦月……”
“染衣,若是因为这张脸,你毁了我的容貌便是,我……”云曦月看着他,咬唇道:“我不能去……”
“是因为执念啊,因为他是天下之主。”蓝染衣将他揽了过来,轻声道,“别怕,我都舍不得碰的曦月,怎么能让他玷污呢……”
“师兄……”云曦月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害怕,不住的想往后退,蓝染衣紧紧抱着他,轻声道:“对不起曦月,我不能让你再这么下去……”
“不要……”云曦月试图推开他,手上却没有丝毫力气,蓝染衣拿出药瓶,喂到他唇边,逼着他喝下,云曦月拼命推开,不住的求情,“不要师兄……我不要死……”
“曦月,别怕,师兄会永远陪着你的,别怕……”
“不要……”云曦月被灌下一半的药,赵五竟忽然推门进来,许是等的急了,眼看着蓝染衣在逼云曦月喝下毒药。
他立刻上前,抢走蓝染衣手里的药瓶,怒道:“蓝拂衣,你干什么!”
云曦月一手按着胸口,扶在床边无力的呛咳,蓝染衣若无其事的道:“放心,死不了。”
赵五还没第二句话,蓝染衣便转身离开,赵五连忙将云曦月扶了起来,担心的问道:“没事吧染衣?哪里难受?”
“放开我!”云曦月后退了一些,警惕的看着他,想到蓝染衣刚才的话,道:“你别碰我……”
赵五有些手足无措,担心云曦月中毒,忙道:“曦月,你别乱动,朕找人给你解毒,以后你只要愿意留在这里,朕保证不再伤你了好不好?”
“你是我的谁?”云曦月抬眸,冷笑了一声,“皇上,你凭什么让我留在这里?你又凭什么保证,像你这样的人不会不择手段。”
“染衣,朕真的不会伤你的,朕……朕喜欢你啊……”赵五慌乱的解释道,“朕承认这一年默许了蓝拂衣伤你,但那是因为他们蓝家的要求,朕不需要什么长生不死的秘密,朕只要你留下来就好。”
“我不会留下来,”云曦月无力的道。
留下来……他虽想活着,可他宁愿这么生不如死的被折磨,也不愿得到赵五的施舍,作为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活下来,这样,日后他还有机会见到辞儿吗,见到辞儿要怎么跟他……
“曦月,蓝家想杀你,蓝拂衣他要杀你,你只要答应留在朕的身边,朕保你享受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
云曦月失笑,道:“皇上,我真想杀了你……”
赵五一愣,云曦月笑道:“我真想委曲求在你身边杀了你,可是我不能……摘星阁多年前许你一卦,千古一帝,治乱世,开太平,我助你称帝,是为了百姓安乐,我不能弑君,不能让天下动荡……”
“染衣……”
“可是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云曦月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太弱,别他喝了半瓶毒药,蓝染衣的药,想让他死他就是沾上一滴都会死,他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他快死了。
赵五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着急的想要叫御医,云曦月拦住了他,笑道:“他的药,你的那群庸医怎么可能解得了?”
“染衣,你撑住,朕让蓝拂衣给你解毒,朕保证以后不会这么伤你了,你等着……”
赵五有些慌乱,云曦月从怀里掏出一个的金色球,递给赵五,道:“我最信赖他,可他还是毁了摘星阁,杀了我……皇上,我对他下了蛊,他永远都会受你控制,皇上,身边放只狼不是件安的事,还是关起来吧,需要的时候……再放出来……”
“而至于皇上……我不能杀你,但你会众叛亲离,猜忌至死……”
赵五强行将他抱在怀里,着急的叫道:“染衣,染衣不要死,朕这就找人救你……”
云曦月还没来得及推开,赵五就放下他,慌忙跑出染月殿,不过片刻便将蓝染衣叫了回来,怒道:“你快救染衣,你救他!”
蓝染衣坐在床前,伸手给他把脉,道:“皇上先出去。”
“蓝拂衣!”赵五怒极,死死捏着手里的球,蓝染衣声音冷了些,重复到:“陛下先出去,蓝家也不想他死。”
赵五无奈,却也只好退了出去,狠狠的瞪了一眼蓝染衣,重重摔上了房门。
“曦月……”蓝染衣将他抱在怀里,云曦月深知如今解毒已不可能,便不愿再什么埋怨的废话,昏昏沉沉的道:“染衣,帮我……照顾好……辞儿……他还……”
“曦月……”
蓝染衣再叫,云曦月已经闭上了眼睛,以往娇惯的少年一年折磨未曾掉泪,这会儿却落下了一颗泪珠,缓缓滑落在蓝染衣衣袖上,浸入纯黑衣袖,转瞬消失不见……
他死了……蓝染衣比谁都清楚,他亲手杀了从养大的孩子,杀了他这一生唯一的心安和在乎,亲手杀了他曾跪在蓝家祠堂前苦苦哀求要蓝家放过的人……
风吹进房间,云曦月衣袖被风掀起,里面狰狞伤疤,手上的铁链几乎磨进骨肉,他那么娇惯着长大的曦月,不该这么苦苦煎熬……
“曦月,我陪着你……”蓝染衣放下他,刚要自尽,心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他立刻无力的放下手,赵五推开门,怒道:“蓝拂衣,你果然杀了染衣!”
“皇上若要阻止,为何不早些进来!”蓝染衣冷笑,脱力的跪在地上,赵五被他的愣了一下,有些慌乱的掩盖:“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进天牢!”
蓝染衣失笑,他知道赵五没办法对他下蛊,那么这样的蛊一定是曦月下的,曦月不要他死,不要他陪着他。
隐卫上前抓人,蓝染衣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押着,拖往了无边黑暗的天牢尽头。
一切都消失了,一年中,他逼着云曦月看摘星阁人一个个被折磨被处决,逼着云曦月乖乖对他就范,他千防外防蓝染衣,他怕蓝染衣依旧对云曦月有私情,明里暗里逼蓝染衣折磨云曦月,一切按部就班,得到最好结果,云曦月死了,蓝染衣被他控制,似乎大局在握,只是缺了个人……
云曦月到最后都没过一句软话,他着不想云曦月死,可他曾也怕过云曦月在他身边会杀了他,云曦月的死,对他而言竟不难过,变成了解脱……
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对云曦月的一切深情,竟变成了他自己的自我感动,他麻木的觉得,云曦月死,他没那么痛,甚至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蓝拂衣痛。
他匆匆安排草草下葬云曦月,封了染月殿,收服失去主心骨的蓝家,然后空余之际,便去回忆洛水河边白衣墨发张扬的少年。
他仰慕的不是这个脆弱无助不堪一击的云曦月,他的枕边白月光,明明是那个洛水河边如诗如画生机勃勃的少年。
是他亲手毁了那个少年。
至高之位是至寒,帝王无情,他是那人口中千古一帝,这件荒唐事必须如梦一样忘掉,再不能被提起。
直到,他竟遇到那个长得几乎和月染衣一模一样的孩,站在他面前,乖巧的道:“我是洛王质子……云辞。”
……
云曦月被老道士带走,藏在归竹山阵法保护的山洞,数十年如一日的用药养着,渐渐恢复他的内力和身体,等着他醒来。
等着等着,便等到了那个叫做云辞的孩子的消息,梦见月求他带走一个孩子,他原以为会是曦月的辞儿,却不料是另一个女孩,他不涉人间,只悉心抚养女孩,又听女孩,爱上了那个叫云辞的孩子。
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的一生都在辞别。
老道士知道了云辞的事,讲给了云曦月听,那时云曦月第一次有了些反应,已经时隔十年有余,他渐渐的可以将内力凝成白蝶一只,带着他的气息去找他的辞儿,悄悄的探听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缘起云霜,孩子阴差阳错在玄机阁受尽了苦,他怪不得梦见月将六岁的孩子送去玄机阁,也怪不得孩子活下去的代价是要了梦见月的命,他知道,换做他,依然如梦见月一般对他。
他爱他,愿意付出一切,可他不是神,预知不到这一切将给孩子带来什么,幸而辞儿不怨他,依旧愿意在第一次见面便叫他一声爹。
朝思暮想,朝思暮想……
数十年……
他抱着他的辞儿回了摘星阁,恨不得把这柔弱的孩子藏起来谁都不要碰,又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辞儿,让所有人都宠爱辞儿,把天下所有美好都双手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选……
他顶下摘星阁所有要惩罚辞儿的流言,一眼也不敢错过的照顾那个受尽苦难的孩子,他也无比清楚的知道,他错过辞儿长大,辞儿不是孩子了。
……
“爹,苦……”云辞推开云曦月手里的药碗,不满的嘟囔起来。
云曦月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道:“还苦?都加了糖了。”
“就是苦啊,你尝尝。”云辞不满的道:“你自己都不喝,还不让我苦。”
云曦月将信将疑,用勺子喝了一口药,顿时苦不堪言,连忙放下碗,“好了好了,爹忘了给你加糖了,不喝这碗了。”
“你在想什么?”云辞靠在床上,今日不用药浴,身上不疼,懒洋洋的,问道:“爹是不是想娘了?”
“我在想你。”云曦月给他掖好被子,端着药倒掉,拿了盒蜜饯递给他,“吃吧,医老你现在可以吃些零嘴了。”
“那你不想我娘吗?”云辞接过盒子,道:“你为什么不想我娘?”
“别想着现在和星辰大婚,你现在不许离开摘星阁。”云曦月看出他的一点心思,没好气的道。
云辞咬了个蜜饯,道:“我再不大婚辰儿都要跟别人走了,你就没有儿媳了。”
“我还没那么早想当祖父,”云曦月瞥了他一眼,道:“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我能放心你出门吗?大婚很累的,你给不了星辰完美的大婚。”
“爹……”
“叫爹就要听爹话,你年纪又不大,摘星阁的孩子弱冠之前不许娶妻,你才十七,再等三年。”
“云曦月!”云辞不满的拿蜜饯扔他,云曦月躲过,淡淡的道:“你扔完了就没了,医老了,一个月只有这么一盒。”
“还有,再叫云曦月就把蜜饯没收了!”云曦月若无其事的完,又捣鼓出来一碗加了糖的药,喂到他唇边,“来,喝药了。”
“我不喝,”云辞颇有骨气的转过头,“你不让我娶辰儿,辰儿嫁给别人我就不活了。”
云曦月失笑,敲了一下他的头,“把药喝了,辰儿刚才来了,在外面等你呢,我要不要跟他你这豪言壮志?”
“你敢!”云辞抱着蜜饯盒子,他吃零食很快,一盒子不够他一天吃,一想到要吃一个月,便立刻合上盖子不敢再吃了。
云曦月扶着他起身,道:“怎么跟你爹话的?”
“你为老不尊,”云辞不满的嘟囔,“你还这么年轻,谁都看不出来你是我爹。”
“所以别一天天想着让我当祖父,我还想当几年你爹呢。”
云曦月听着他抱怨了一路,时不时的开口怼他两句,果真是没一点儿当父亲的样子,直到见到了星辰,才立刻恢复了正形,道:“辰儿怎么想起来看我家这祸害了?”
云辞黑着脸,星辰失笑,故意气云曦月“我家故渊哥哥我自然要来看看了。”
云辞一把推开云曦月,伸手抱着星辰,不满的道:“辰儿带我走吧,不要跟个为老不尊的爹住一起了。”
星辰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云曦月也失笑,见两个孩子抱在一起,便转身离开。
屋外阳光正好,他忽然想起当初和梦见月,大概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刚好的天气遇到。
梦见月问他的第一句话,好像是,“你是摘星阁的神仙吗?”
他想了想,轻声道:“我不是,我是你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