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行走在雄城废墟之中,披星戴月,露水沾衣,来到了那位身殒此地的蓝衣剑仙身侧,微微停步,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沉声道:“师侄李夜玄,恭送芦苇师伯归天!”
而后他站直身体,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干瘪尸体,目光柔和,轻声说道:“抱歉,芦姥爷,我来晚了。”
“但,这绝不是结束。”他回头望了一眼屹立在雄城中央的那座高耸石碑,看着出现在石碑顶端的“西门芦苇”四个字,轻轻勾了勾嘴角。
死亡不是终点,我才是。
他没有第一时间祭剑,而是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站立在断壁残垣中的守城修士,看着那一位位目光明亮的剑宗弟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回来了。”
不少认出他身份的剑宗弟子,身躯颤抖,热泪盈眶。
白衣男子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平复心境。
而后一剑升空,剑气直上九万里,是为祭剑!
再一剑画地为牢,南阳关外凭空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渊,分割两地,是为止戈!
最后一剑,浩浩荡荡,笔直去往中土神州,是为诛神!
白衣男子冲着重建护城大阵的符宗宗主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御剑,去往北方。
他脚下所踏之飞剑,乃是重新成为无主之物的半仙兵“流璧”,本命神通“巨化”、“瞩目”、“思维混乱”,是一把不是精神武器的精神武器。
用来对付那头怪物,其实是够用了,毕竟握剑的人是自己。
中土神州,万里晴空骤然晦暗,滚滚魔气自南而来。
大唐南关之外,群山之中,盘膝坐在青牛背上的牛鼻子老道蓦然睁眼,屏息凝神,朝着那头气势汹汹的扭曲黑影遥遥一握,空间塌陷,天地改换,生生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扭曲身影,移至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之中。
而后,一场惊天大战,蓦然爆发。
老道人作为整个九州修真界辈分最大的一位道门前辈,杀力也许不是最强的那一个,但玄妙手段绝对是最丰富齐全的那一个!
道法、术法、佛法、拳法、剑法……皆为精通!
符箓、结界、阵势、魂力、法器……皆有涉猎!
所以当老道人真正放开手脚,倾力而战,那就是真真切切的百花齐放、万彩纷呈!
扭曲黑影刚一落地,便引得四周山河改道,地气翻滚,一根根灵气锁链宛如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绕在它身上,想要将之困锁在地面,但这只是徒劳,它身躯一震,密集的剑气洪流环绕在侧,轻易撕碎了那些靠近的山河锁链,然而不等它有进一步的动作,一道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轰击在它头顶,砸得这位神智本就不太清晰的扭曲怪物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面容狰狞。
大地之上,是那河山水岳缚神阵!
云海之中,是那万雷交汇源流图!
霹雳声声,雷如雨下,如同洪流汇聚,接天连地,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好似被狂雷淹没,浩浩荡荡,山河震颤。
那扭曲黑影一声咆哮,沐雷而起,杀向空中,却被那早有准备的老道士掌捏法印,一掌拍下,有如当头砸下一座大山,将那狂躁的黑影重新按回大地,并且在换气之间,撒出一大把灵气氤氲的黄纸符箓,并成一线,而后一剑穿插,玄冰、地火、天雷聚于一剑之上,居高临下,笔直一剑刺入那扭曲怪物的头顶。
仅仅是这世所罕见的符箓一剑,就险些将那身形扭曲的怪物,当场立劈成了两半。
但,力有未逮,终归还是没能彻底困住那头怪物,反而让它在重创之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于是作为洪福贵的主人格,暂时掌管了这具扭曲的身体。
他左手镇律,右手镇灵,面朝牛鼻子老道,轻轻扯了扯嘴角,说道:“我不喜欢有人站在比我高的地方。”
于是挥手一剑,就将那位坐地观天的老道人,连同其座下的那头大妖青牛,一块儿从雷云之上斩落至尘寰之中。
老道人轻咳出一口鲜血,神色自若,略微有些惋惜地道:“我见过你,潘多多的弟子,你不该沦落到的而今这个地步的……”
“沦落?开什么玩笑?”勉强凝聚出洪福贵面容的扭曲黑影咯咯直笑,语气嘲讽地道:“看呐,我现在多么强大!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东方苍青不行,你更不行!等我吞下了南宫律,就算是重登神位的李夜玄,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老道人轻捻胡须,目光炯炯地道:“天下无敌,绝对的力量……这就是你追求的终极吗?这样的未来,究竟有何意义?”
“意义?嘿嘿嘿……”扭曲黑影将双剑横在身前,轻轻舔了舔嘴唇,戏谑道:“变成而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你问我意义?”
“嘿嘿嘿,你在拖延时间对吧?为了南宫律争取时间,所以宁愿放弃自己这条苟活千年的老命?”
老道人轻轻点头,提起拂尘搭在臂弯之处,轻轻打了个稽首,若有所思地道:“我观天地人,如观盆中植。”
扭曲黑影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老道人嘿嘿一笑,之前的高人风范瞬间一扫而光,腆着脸笑道:“意思大了去了,不如咱们胼手砥足,秉烛夜谈,好好说道说道?”
“你要是不喜欢道法,佛理、文法、剑术贫道也略懂略懂……什么?这些都不感兴趣?那艺术呢?哲学呢?人生呢?总有一样是你感兴趣的对吧?”
老道人终于彻底不要脸了,毫不掩饰自己拖延时间的想法,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堆满了憨憨的笑容。
洪福贵冷冷一笑,只是问了一个并不难猜的问题:
“帮助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道人收敛笑容,双手笼袖,轻声说道:“至少……我们可以活得像个人。”
……
三天前,一名红衣女子来到了观天观内,求见当时正在三清阁楼内小憩的观天老道。
红衣女子告诉了他部分世界的真相,而这部分真相真好肯定了老道人千年以来的历史推演,水到渠成,完好无缺。
于是一路存活至今,只为看清那一抹迷雾中隐埋真相的老道人,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圆满了。
那么,也是时候为了人族的大义,做些当得起自己身份的大事了。
得知红衣女子的请求后,老道人与自己的四位弟子,交代好了三件事。
而后便牵着青牛,一路南下,来到了中土神州与柳叶州的交界之处,投石布阵,刻符引气,坐等目标自投罗网。
第一件事,道宗宗主之位,由大弟子王大忒继承。
第二件事,鬼门关城主之位,由二弟子李常道继承。
第三件事,观天观观主之位,由三弟子张青山继承。
第四件事,老道人的飞升境境界,由关门弟子隋卞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