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碑林倾如故,风雨婆娑又一年。
在这一年里,有人沉没于野,有人突起于林,有人迎风冒雪,有人随波逐流。
大千世界,多的是兴衰浮沉、生离死别;方寸宗门,不唯有权势更替,新人换旧。
没有交接仪式,连峰主都不是的小师弟徐坤,直接就当上了剑宗掌门。
而声望与境界皆是不低,唯有一双嘴皮子不太会说话的二师弟余乾,顺位继承了剑宗首峰的峰主之位。
作为剑宗的牌面,风隐峰峰主筛选的要求格外宽限,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打,会不会说话,是不是个残疾,这些都只是次要因素,而在内宗出了名的稳打稳扎“余一手”,抛开飞剑品轶不谈,余乾的同境无敌几乎是所有同门师兄弟们有目共睹的事实。
去掉一个大师兄,再去掉一个小师姐,渡劫境内及以下,哪怕是几位师叔辈分的老剑仙,也没有人在和他问剑的时候占到半点便宜。
而作为前任峰主,新峰主甄选最有话语权的大师兄,在提议自己师弟继承峰主之位时,只是侃侃而谈地说了句“吉利话”:余乾余钱,多吉利的名字啊!而且本人还不爱说话,沉默是金啊!
一言至此,身为大师兄忠实狗腿的各大新晋峰主,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唱和得厉害,打着拥趸的名义,干着舔狗的勾当,而且一个个貌似还舔得很开心,这就很是耐人寻味了,偌大的宗门,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一言堂……大师兄和南宫律不顾劝阻提前退位的决定,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凡间的市场上,一家独大,意味着垄断;在王朝的庙堂上,君王专断,意味着国昏;而在山上仙家的祖师堂里,只有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响彻祖师堂,想想都能猜到是何等可怕的现象。
人总是会犯错误的,神也不例外。
有的错误可以改正,有的却永远也扭转不过来。
玄,曾坐观人间三千年,而今也还只是观望,只能观望。
未来会怎样呢?
未来会更好吗?
如果连一个造物主,都不再对未来抱有希望,那么这个未来,真的还有救吗?
空想世界的尽头,是造物主的坟墓。
在世界最初的设定里,所有的造物主,都将陪伴着祂的世界一起死去。
那么,这一切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什么从懵懂混沌与茫然虚空中苏醒的造物主,要去创造一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终将死去的世界?
而当世界重归于混沌与虚空,又是什么在“无”的尽头冷笑观望?
是一座冰冷的书库?
还是一只诞生于世界之外的企鹅?
大师兄坐在山崖之上,梧桐树影之下,披头散发,就着夕阳,开始翻阅一本古籍。
一本从创世之初,一直书写到现在的日记。
每观望人间一天,他便在这本日记上记录下一段话语,久而久之,这本日记,便成了整条时间之河的载体。
即便是身为造物主,他也一直觉得……文字是有力量的,它承载着时光,积淀着岁月,铭刻着历史,记录着属于每个人的心动与回忆。
对于每一位使用文字的造创作者而言,它是不容剥夺且不容亵渎的存在。
大师兄曾经想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自己不是造物主,也不是一名剑修,只是世俗人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么,他一定会去当一位作家。
因为造物主和作家,总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
一个创造了虚拟,一个创造了现实。
只是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因为当一名作家,肯定会暴死。
这个“仙人”当道的年代,其实已经没有凡人出头的机会了,而作为凡人中底曾的作家人群,创作环境更是苦不堪言,因为头顶上还有一个太安书院。
太安书院的读书人,放个屁都是书生意气,撒泡尿都是名士风流,而且还不用拉屎,怎么比?凡夫俗子怎么比?
大师兄笑着摇了摇头,翻开书页,开始一一读取那些千百年来的人间历史,手握飞剑“断更”,逐一批改过后,又将泛黄的书本倒转过来,开始倒放整个修真界的浩渺群山。
很快,他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天要塌了。
但是不急,仙界天门之后,同为造物主的黑白兄妹,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足够自己彻底堕落,成为半个“被污染的造物主”了。
想要对抗秽恶,就得变成秽恶,这一名言警句不仅适用于山上山下,也适用于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命途多舛的造物主们。
大师兄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有了相应的觉悟。
观望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入场了。
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师娘的魂魄,必须及时送回她原本所在的世界。
五座雄城的五座英灵碑,必须一字不漏地抄写在“时光之书”中。
没有大师兄的剑宗宗门,必须能够毫无阻碍地运转。
失去丈夫、父亲的南宫律和小长歌,必须能够再无忧虑地生活下去。
他曾觉得为了她,自己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但是到头来得出的结论却是,为了她,自己必须守护整个世界。
他已决定不再观望。
所以当他合上书本的瞬间,内心的那点芥蒂,再也消失不见。
从此,李夜玄与李玄夜以及作为造物主的玄,彻底融为一体。
三神合一,神魂圆满。
大师兄一步迈出,袖袍鼓荡,黑发狂舞,浑身气机节节暴涨,整个九州大地的灵气都在疯狂地朝这边奔涌而来……云海低垂,天地震颤,八方惊惧,万族叩首。
终于,他突破了炼气境。
第一步,筑基。
第二步,化海。
第三步,金丹。
第四步,元婴。
第五步,分神。
第六步,合体。
第七步,渡劫。
第八步,飞升。
第九步,仙人。
第十步,天道。
吾名为玄,大道在我!
十步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九霄之上,人间至高,天门边缘,仙界门口。
隔着一扇无形的门户,他眺望仙界之内,看向那两道浴血守门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了。”
“那就麻烦再辛苦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