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汴州城一处客舍的伙计便打着哈欠,肩膀担着巾下楼开门。厅堂里还未有客人,他往桌椅角落四处洒水,正哼着曲扫尘时,见到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客官,这么早啊?”他闻声抬头,脑海里对这位负剑的青衣女侠客记忆犹新。
柒夜打着招呼从二楼下来,环视厅堂一圈,又问他,“伙计,你可有见过与我同行的那位青衣先生回来?”
伙计倚着扫帚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位先生自昨日早晨同客官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昨晚上和今早都是。”
柒夜听罢,倒也不意外。梦云生和李无名多年好友未见,定是要彻夜话聊,喝个一醉休。想必现在他俩应该还宿在哪个酒肆里头,醉得不省人事罢。
她想到此处,轻笑着摇头,手握长剑,迈开腿往客舍走去。
“诶,客观等等!”那伙计急急地叫住她,热切道,“客官不吃早点么?后厨的大师傅正蒸着白馍馍和大肉包。”
“不吃了。”柒夜谢绝他的好意,解释道,“今晨我起的这么早,就是为了买梁记的花生糕吃。”
“这样啊,”伙计恍然大悟,“那是得这个时辰去。起来,客官还不知道吧?咱们汴州城又一家梁记的糕点铺迎市了。就在北市和市的交界处,离这儿可近了!”
北市和市的交界处么?那确实是要比昨天去过的那家近一些。不知道同是梁记的铺子,这花生糕的味道一不一样。
值得去探究啊……
柒夜打定主意,抱拳朝着伙计弯起嘴角,“多谢告知。”
“不,不客气,客官。”那伙计显些连话都不会,呆呆地看着那潇洒转身而去的青影。
北市和市的交界处,原就只有窄弄堂里一家糕点铺子。现在新开了一家,还是梁记名下的,让这儿的客流愈发旺盛起来。
一路走过来,天虽还未亮透,但沿街的铺子大都开门迎客,卖布的卖布,摆摊的摆摊,做早点的做早点。汴州位于四陆北端,这儿的人好像也格外热情与勤劳。不过,论这吆喝声,当然还是新开的铺子吆喝得最卖力。
“新鲜的花生糕出炉咯——梁记新店迎市,花生糕买一斤送半斤,大伙儿都快来看看啊!”
一声而下,那买布的、挑西的、吃早点的,皆涌到那糕点铺子前。梁记的铺子向来大,但新铺子的掌柜格外会来事,特意吩咐伙计在外头搭了一个棚子摆上新鲜出炉的花生糕吸引来客。
仅这么一会,来这交界处的便人手一份花生糕,香甜的味道溢满了大街巷。
柒夜来此地已久,手里自然也是有一份。此时梁记糕点铺外的客人正在等一锅出炉的花生糕。她细细吃完手里的最后一块花生糕,拍了拍掌心抖了抖衣袖。
那花生糕跟同日吃到的一样好吃,并没有砸梁记的招牌。只是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尝过吕先生做的花生糕,她就会以为梁记的是天下一绝。
可惜啊,五婶婶家的铺子到底是有规矩的,每人每日只能买两块。且她还未想到如何解决花生糕赏味期限短的难题。这么看来,原来金陵城的龙大汉一家是吃不到这人间美味了。
“店家,给我来两块花生糕。”
那格外清朗的声音忽的打乱了柒夜的思绪,也着实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朝着这声音处望去,见到那面熟的灰影立在棚子前。
“客官,今儿个花生糕买一斤送半斤呢!要不你多来点?”
“不用了,我就要两块花生糕。”
“诶,成,两块就两块吧。”
店家将油纸包着的两块花生糕递给那位客人,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灰袍男子捧着那包油纸也不着急走,站在远处直接吃了起来。只是仅仅吃了一口,柒夜便看到那瘦削的身影一愣,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就将剩下的花生糕用油纸包着放进了怀中。
唉——
梁记糕点铺前隐隐地传来一阵叹息声。
那灰袍男子转身离去。
灰袍男子要去的地是一家并不远的酒肆。酒肆里很少有像他这般独身前往的男客人。他熟门熟路地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子坐下。
“二,上一壶汴州粮液。”
还未等那二应声,他随即又改口道:“二,还是来一碗吧。”
“好勒!”账台后的二正要去拿酒来,却又听到另一声喊。
“二等等,还是给我们上一坛汴州粮液吧。”
灰袍男子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二一脸懵然地跑过来,问那二人道:“到底是上一壶酒,一碗酒,还是一坛酒呢?”
柒夜坐在灰袍男子对面的位子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微笑道:“朋友汴州粮液又是此处一宝,可惜昨日无缘喝到。今日前来,自然是要喝得痛快。这酒,我请先生喝。”
可吕先生却侧头对二道:“给这位姑娘上一坛子酒,给我来一碗就行。”
“好勒!二位客官稍等。”二虽是觉得很奇怪,但仍是按照客人的吩咐去做了。
吕先生回过头,见到正对着他一脸兴致的柒夜,淡淡地点了点头,“姑娘是初来汴州的客人,若让姑娘请客喝酒,这有违礼数。”
“既是这样,”柒夜微微张大眼睛,扬起嘴角,“先生是想请我喝这顿酒?”
“自然也不是。在下家境清寒,如此豪举,在下是万万做不得的,还请姑娘见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柒夜稍稍皱起了眉头,“那这顿酒——”
此时,二正好端着托盘上来。吕先生先伸手从上头端下来一坛酒和一碗酒,并把那一坛子递到了柒夜跟前。
“这一坛是姑娘你的,这一碗是我的。你我各喝各的酒,各付各的酒钱。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好一个两不相欠!”柒夜托着腮,一手的五指落在桌面上,“我还从未见过像先生这般淡薄人情的人。”
“姑娘的也不是。”吕先生脸色为有一丝波澜,他慢慢喝了一口碗中的粮液道,“姑娘不请自来,坐在这里,似乎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
“江湖中人哪有这么多的规矩。”柒夜耸耸肩,揭开酒坛的盖子,“更何况——”
她一顿,眼睛瞧着那人淡定的面色,“我要请的人是吕姑娘,又何来‘男女授受不亲一?”
面前的人倏然张大眼睛看着她,显些没拿稳手中的酒碗,是淡定的双颊浮出一层浅浅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