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竹苑。
颜卿霜昨日熬了半宿,又因着想着前一世的事情,颇有些耗费心神,所以晨起便晚了些,这会刚洗漱好,墨发披散还未来得及梳,一身浅粉色衣衫,衬得她莹白的脸色加剔透。
这几日因怕疫症传给她们,她都是自己洗漱,自己束发,今日有些懒散,又想着居竹苑被封了,反正也不会有旁人进来,便磨蹭到这会也未曾束发。
“白神医。”鸢落的声音传来,颜卿霜微微一怔。
他几日不曾来了,怎生偏巧今日过来了?
如今梳发好似也来不及了?
颜卿霜正想着,就听到白沐尘的声音隔着纱帘传来。
“颜姑娘,这会便进来探脉吗?”
颜卿霜下意识理了一下衣装这才出声道,“白神医请进。”
白沐尘便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才一眼,白沐尘就看得直了眼睛。
怪不得能让凤浔生这冰坨子魂牵梦绕,前几日只忧心着她别把这疫症传给凤浔生,倒是不曾细看,如今细看,这颜三姑娘却是清丽脱俗,非比寻常。
因为连日病痛的折磨,她此刻神色间皆是疲态,可是对上自己还是谦恭有礼,进退有度,一头墨发四下散开,将她娇的身子拢在其中,当真是惹人心疼。
不过名花已有主,这主还是个煞神,白沐尘自是不敢招惹的,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是颜卿霜为何能想出那几味药材来。
“颜姑娘,昨日那几味药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白沐尘不是一个会遮掩的人,他对此好奇,自是脱口而问。
“让白神医见笑了,是我胡诌的,幼时无意中翻阅过一医书,对这几味药材的名字印象颇深,原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只是这几味药材一直在脑海之中,便想着写下来与您相看,若是无用,当也不妨事。”颜卿霜浅笑着,看着白沐尘一正经地开始胡八道。
白沐尘听着颜卿霜的话,脸上显出一丝诧异,“所以姑娘并不识药理?”
“确实不识,”颜卿霜歉然道,“一直深居侯府内院,并无此机缘。”
“颜姑娘,你昨日那几味药材写得颇好,犹如醍醐灌顶,”白沐尘着,还是颇有些激动,从袖中拿出那药,“就是因为姑娘那几味药材的提醒,白某昨夜便想出了这药,姑娘只是幼时无意翻阅便能记得这几味并不常见的药材,如此机缘,已实属难得。”
“这子,研制出来了?”颜卿霜脸上顿时满是喜色,这一世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两月研制出了子,这么,那些别庄的百姓都有救了,这一下,能有多少性命幸免于难,哥哥回京想必也会路途顺坦,这般想着,颜卿霜自是压不住的喜意。
“是,还得多亏姑娘的提醒,所以这子,算是你我一起研制出来的,今早我便已经秉明了圣上,如今只还差一点。”白沐尘,看向颜卿霜的眸光之中带着一丝沉寂。
“什么?”颜卿霜急忙出声相询。
“这子虽是研制出来了,可是毕竟还未用到过人身上,究竟能不能药到病除,或者会不会引起其他问题都不好……”
“白神医可是需要试药?我如今不就是现成的试药者吗?”颜卿霜看着白沐尘,毫不避讳。
“颜,颜姑娘可想好了,这试药若是出现问题,最严重时,可能会丧命,这剂量把控,白某也只有八成的把握,要不还是去别庄寻个百姓先试吧。”
白沐尘原是根就不想开这个口的,颜卿霜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凤浔生能直接扒了他的皮,可是才看着侯府门口的场景,又唯恐闹起来的话,侯府堪忧,这才会想着若不干脆让颜卿霜试药好了,若是此药有效,等他们闹出事端来,颜卿霜应该已经好了,到时候她只要往那人群前面一站,那些恶意传出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再加上别庄百姓得救,这困局就彻底解了。
唯一的风险便是这药。
一向对自己的药颇有信心的白沐尘第一次有了疑惑。
“白神医,”颜卿霜看着白沐尘,认真道,“如今城门紧闭,情况危急,你若是去别庄找人试药,必定引起骚乱,如今最好的式就是拿我试药,”
颜卿霜着,微微顿了一下,看着白沐尘万份认真道,“白神医,我信你。”
白沐尘心微微一颤,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
药材他来之前就配好了,如今就在他药箱之中用绢帕妥帖得包裹着,他将那药材取了出来,“那颜姑娘稍等,我这就唤人去煎了,等下你服下便可。”
“多谢白神医。”颜卿霜起身,微微见礼。
白沐尘回了个礼,便快步走了出去,唤了鸢落按照他的要求仔细煎熬。
鸢落一听药研制出来了,双眼放光,一把接过那药材就进了厨房,亲自去煎熬了。
这种时候,只有她自己看着她才放心。
“鸢落,白神医是不是研制出来了?”香絮见着鸢落开心得进了厨房,不由得快步跟了进去,出声问道。
这几日颜卿霜不允她们进去服侍,每日也只有鸢落可以与她偶尔几句话,她如今到底如何,香絮不得而知,只能成日里忧心如焚,问鸢落也只是哄她姐一切都好,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好。
如今眼瞧着希望在眼前,香絮的心情真的压制不住。
“是,白神医研制出来了。”鸢落一边心地将药材放进药罐之中,一边回道,“你也可以安心些了,都与了这么多次了,姐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成日里哭,如今这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仔细哭瞎了眼,日后嫁不出去。”
鸢落心情好了,便有余力去嘲笑香絮了。
香絮见着鸢落这般,这几日一直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鸢落,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敢,怕,怕你们担忧。”
“什么事?”鸢落仔细地将药罐放到火上熬煮,看向香絮问道。
“莲儿,她病了好几日了,约莫是与姑娘差不多时节病倒的,我担心她也是疫症,便擅作主张让她一个人住了一间下人房,这几日饭菜都是我送去她门口递进去的,只是她这几日没有药吊着,如今不知怎么样了,要不要让白神医也去瞧上一瞧?”
香絮着,到后面声音轻。
谁不知道这白神医性子古怪,要他治病救人有权有势都不一定有用,还得和他眼缘,如今让他救治一个低等丫鬟,好似天夜谭一般。
但是香絮性子软,见不得一直在一个院里待着的丫鬟就这般不治身亡,所以还是开了口。
“莲儿?”鸢落低声道,“她一个下等丫鬟,只负责院内洒扫,也接触不到姑娘,我们这么多人都没事,为何偏偏她染上了?”
“许是,她身子孱弱,不比我们?”香絮听着鸢落的话也觉得奇怪,不由得猜测道。
这莲儿年纪不大,又是个低等丫鬟,平日里寡言少语,很是乖巧,香絮倒并未往旁处去想。
“你觉得可能吗?”
香絮对上鸢落的眼神,微微蹙眉,“难道你怀疑……”
“当日姐忽然染上疫症,就奇怪,定是这院中出了问题,有人故意拿了那染了疫症的物件与姐用了,只是那人既然亲手拿过,自然也极容易被传染上。”鸢落冷静分析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莲儿她,她要害姑娘?”香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我还不敢确定,你盯着这药,仔细盯着,一步不能走开,我去回禀了姐。”
“好。”香絮急忙应道。
“千万仔细,这药事关姐性命,千万不可假手他人,如今这院子里,除了你,我谁都不敢相信,你务必自己盯着,无论是谁用何种原因唤你出去,都不能去,听见了吗?”
香絮急忙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鸢落这才快步出了厨房,进了里屋。
—
“莲儿?”颜卿霜听鸢落完,秀眉微簇,“我记得那丫头,挺乖顺一丫头,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鸢落恨恨道,“姐还是想办法盘问一下的好。”
“若是她当真也是染上了疫症,那正好今日这药研制成了,若是她能挨到我试药成功,便煎一副给她服下,等她身子好了些,再慢慢审。”
颜卿霜隔着纱帘看着鸢落,浅声道。
“是。”鸢落应下,便往外走去。
她们主仆这一番对话自是一字不漏都落入了白沐尘的耳中。
“颜姑娘,我去看一下药。”
“白神医请便。”
白沐尘微微颔首,快步走了出去。
“鸢落。”白沐尘看着鸢落,出声唤道,“你才这院中有个丫鬟染上了疫症,可是真的?”
“还未确定,只是瞧着症状与姐的颇为相似,鸢落不懂药理,所以不敢确认。”鸢落着,虽不报什么希望,但是还是巴巴地看着白沐尘,若是他能去瞧一眼,就能确定了吧?
“她如今在哪,带我去看看。”
结果白沐尘当真提出来要去瞧看,鸢落惊了一瞬,急忙带路。
这几日莲儿一直病着,没人伺候,房中隐隐有臭味溢出。
白沐尘这人怪癖甚多,闻着那气味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可是一想到颜卿霜便又咬牙忍了。
若是这丫鬟当真也是得了疫症,那边可以先用这丫鬟试药,就不用颜卿霜以身犯险了。
他白沐尘一贯如此,他珍视之人的性命千尊百贵,他不在意之人的性命轻如草芥。
如今颜卿霜既然深得凤浔生喜爱,就算为了凤浔生,他也不该去拿颜卿霜冒险。
白沐尘想着,从药箱中拿出一旁帕子,将口鼻掩住,看向鸢落,“如若是疫症,她一个人在这里待了许久,这屋内怕是气味四溢更易感染,你便在门口等着,不要跟进来了。”
“可是白神医,你这样进去,若是你被传染了,这可如何是好?”鸢落听着白沐尘的话,不免有些担心道。
这白神医来头不,连景德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样的人若是在侯府内出了事,只怕侯府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都唤我一声白神医了,我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白沐尘冷眼看了鸢落一眼,“想你家姑娘早些好就站远点,别碍事。”
白沐尘着,推门走了进去,又转身掩上了门扉。
鸢落无奈,只能焦急地侯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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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到里间,白沐尘就紧紧蹙起了眉。
这里面的景象远比他想的还要可怖。
这么多天,这丫鬟身边没人侍候,每日都是强撑着起来吃的饭,可是拉撒却基都是在床铺上解决的,这些气味混合着她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味,白沐尘整个人只想作呕,紧紧攥拳,压抑住了那汹涌的呕吐**。
凤浔生,你欠我的,可要记得还我,我白沐尘可是拼了老命再给你救媳妇啊。
白沐尘想着,咬牙上前。
床铺上的丫鬟看着也就才十三四的模样,脸色铁青,出气多,进气少,此刻明显是听到有人靠近,可是她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沐尘看着她那个样子,好似是心中有着什么事情吊着她一条命。
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白沐尘看着她那张脏污的脸,屏息凝神,开始施针。
没一会,她便猛地起身,呕出了一大滩的黄色污浊物。
白沐尘急忙避身让开,拿了药箱之中的绢帕仔细将银针擦拭干净收了起来。
还当真是一样的疫症,看来可以拿她试药了,只是她这屋子……
白沐尘想着,紧紧攥着药箱快步走了出去,才出门就疯狂地呕出了几口酸水。
鸢落站在一旁看着白沐尘,急忙上前,“白神医,你没事吧?”
白沐尘伸手示意她不要靠近,又猛地呕了几口,才看向鸢落出声道,“她也是感染了疫症,与你家姑娘的一模一样,可以拿她试药。”
“试药?”
“嗯,你等下煎好的药分两份,先拿来与她喝下,一盏茶的时间,若是她无事,便赶紧拿去给你家姑娘喝下。”
白沐尘着,没忍住,又干呕了起来。
“只是等着丫鬟好了,这屋子,你们最好好好洒扫一下,太恶心……呕……”
鸢落看着白沐尘那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她从未想过白沐尘这样的神医居然会在这里吐成这样,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
吐了好一会,白沐尘只觉得胃中的酸水都吐光了,这才止住了呕吐的**,给自己扎了两针缓解之后,便回了里屋。
颜卿霜见他进来,起身见礼,可是瞧着他那脸上却有些担忧,“白神医,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看上去……”
“没有,只是晨起怕是吃坏了肚子,才都吐出来了,这会好了。”白沐尘看着颜卿霜,歉然道,“让颜姑娘笑话了。”
颜卿霜歉然地笑了笑,“白神医为了研制药废寝忘食,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白沐尘听着颜卿霜的话,轻轻笑开了,“颜姑娘这话有些耳熟,哦,对了,凤浔生那个冰坨子也过这样的话。”
“冰坨子?”颜卿霜微微诧异,这个称呼,闻所未闻。
“成日里板着一张寒霜脸,难道不像冰坨子?好在这几日天气暖和了,否则站在他身边能被他冻死。”白沐尘略有些夸张地道。
他就是不羁的性格,开起玩笑来自然也随意。
颜卿霜听着他的解释,不由得跟着笑了。
若是这么形容他,好似也颇为贴切。
白沐尘抬头对上颜卿霜的笑意,跟着会心一笑。
原一切都交代好了之后,白沐尘便可以走了,但是他却一直侯在了居竹苑,等着药材煎熬好。
而此时,侯府门口,聚众闹事的百姓来多,事情闹大,甚至惊动了京都尹,京都尹不得不亲自来了一趟侯府。
“侯爷,这华京城中议论纷纷,皆您府内有人染了疫症却不曾上报,而是捂在了侯府之内,可有此事啊?”京都尹张兆满脸难色,看着颜承荀出声问道。
“绝无此事,颜某不知道这些消息是如何散布出来的,还请张大人细细调查,还侯府一个清白才是。”颜承荀虎着一张脸,看着张兆,厉声道。
他虽不知这流言如何传出,但是却能肯定定是有人妄图加害霜儿,但是他的霜儿,他自要护着,所以这会即便是京都尹找上门来,他也还是理直气壮回道。
“是,是,微臣这就去彻查,这就去。”张兆应着,从侯府内出来,神色间却并不好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是如今颜承荀不承认,他也不好搜府,张兆蹙眉想着,看向身边的下属,“走,去一趟皇宫,求见陛下吧。”
如今只有请皇上下旨搜府以平息民愤了。
横竖平日里这定北侯自视甚高,与他也不算和睦,这次若是能顺便让他吃点苦头,也许还能暖一暖宁德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