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颜卿霜昏沉醒来,只觉得头闷闷地痛着,恍惚想起昨夜的事,与凤浔生之间的纠缠和那个梦交叠错杂地缠在一起,让颜卿霜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昨夜凤浔生到底是否来了,还是这一切都是醉酒后的一场梦。
“姐,快把这汤药喝了,喝醉了酒,这会头疼难耐了吧。”鸢落端了一碗汤药,递到颜卿霜面前,笑着道,“喝吧,王爷了,喝完可以缓解头疼。”
“王爷?”颜卿霜接过药碗,“他昨夜当真来了?”
“姐你不是吧,占了人家便宜,竟还忘了?”
鸢落惊呼出声,刚完头上就挨了颜卿霜一记暴栗,“怎么话呢,姑娘我身娇体弱,怎么可能欺负他,”颜卿霜着,猛喝了一口汤药,终究有些心虚,抬眼瞧了鸢落一眼,“你瞧见什么了?”
“当真要?”鸢落脸上笑意顿显,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里就你和我,有何不能的,快些。”颜卿霜将汤药喝完,把碗放到桌上,一正经开始审鸢落。
“我昨夜给姐你送醒酒汤,结果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你靠在宸亲王怀里,将他胸口摸了个遍,还娇嗔着什么为了我,以后别让自己浑身是伤……”
鸢落着,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姐,实话,你肉麻起来真的,特别肉麻……”
鸢落完抬头看向颜卿霜,就见颜卿霜高高扬起了拳头,“死丫头,让你胡,我今日就灭了你的口。”
鸢落急忙逃窜,“姐,是你让我的,再又不止我一人瞧见了,那浅刃也瞧见了,你要灭口先去灭他呀。”
颜卿霜哪里肯听,继续追着她要打,刚巧这会香絮走了进来,鸢落一把拉过香絮挡在了自己面前,“香絮,姐疯了,要打杀我。”
“你出来,有事别躲在香絮身后,我们真拳实脚打上一场。”
“姐,你是侯府姑娘,我哪里敢真拳实脚打你,你这不是逼着我出来挨揍嘛,我又不傻。”鸢落着,就是躲在香絮后面不肯出来。
香絮看着她们两个这般样子,哭笑不得,“姑娘,今日且饶过她吧,宫里来人了,是那西戎王子一来便想见识凤启的勇士,所以圣上让京中子弟都去作陪了,其中也不乏大家姑娘,您更是圣上钦点作陪,静和县主。”
“这西戎王子够直接啊,一来就这般挑衅?”颜卿霜冷笑着应道,“既如此,便梳妆吧,是该让他们西戎宵好好见识一下我们凤启的武士了。”
颜卿霜话间,便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香絮也不敢怠慢,毕竟是宫里来请的,自是快步上前,细细地给颜卿霜梳妆,还特意梳了个致却又不累赘的百合髻,梳完发髻之后,便去柜中挑了一件白底红纹的襦裙,细细给颜卿霜换上,又取了一个木兰簪,细细地簪在发髻之间,簪好之后又取了一对白玉耳坠,给颜卿霜戴上。
这般一番装扮下来之后,香絮才满意地取了铜镜过来与颜卿霜瞧看。
颜卿霜平日里一贯是不喜簪花戴玉,可是这一次不同,既是宫中邀约,又有西戎王子公主在场,自是要注重这些礼仪的,而香絮给她选的也算是恰到好处,庄重却不显浮夸,颜卿霜瞧着没什么问题,便起身,向着前院走去。
她到前院的时候,宫里来的公公竟还候着,颜书畴也已经换好衣衫在等着了,瞧见颜卿霜过来,便一起随着公公坐进了门口的马车之中,一前一后,向着宫中而去。
颜书畴坐在马车之中,想着等下要面对的场景,双拳下意识地攥了攥,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只管将她当作寻常女子便好。
父亲的对,她是异国公主,这等身份,又如何嫁入侯府,他若强行要这段姻缘,或许真的会害了整个侯府,这样不管不顾的事情,又岂是他颜书畴能做的出来。
既然如此,那唯有他自己断情绝爱,时日久了,断开的地总会结痂,总会长好的,他是这样,她应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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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宫门前停了下来,依礼,所有人都必须下马步行而至。
颜书畴和颜卿霜都从马车上下来,身畔还有许多华京城中的公子哥与贵女,都随着太监走进宫门,向着里面走去。
颜卿霜走在颜书畴身侧,抬头看了颜书畴一眼,有些情绪被她悄无声息地压下了。
公公带着一行人来到了皇宫之中的校武场,颜卿霜看了一眼,浅浅压下眸底的思绪。
上一世,初登皇后宝座的时候,她也曾来过这里,与凤启延骑射考较,那时候他也曾是欢喜的,还夸过自己马术高超,可是那日夜间,他却突然来了她的寝宫,怒斥她不知礼仪,一宫之后,一国之母,没有半点国母的样子……
身边惊叹,诧异声传来,颜卿霜只垂着头,安静低调的像个异类。
“霜儿,在想什么?”颜书畴见她反常,忍不住关心道。
“没有啊,哥哥,等下面对西戎王子,你可千万不要手软。”颜卿霜在听到颜书畴声音的一瞬间便收拾好了情绪,抬头看向颜书畴,满脸笑意道。
“放心。”颜书畴回了她笑容。
“各位,请随老奴过来入座。”走进校武场,那公公便看着身后众人,出声道。
“今日啊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比试,昨儿个西戎的四王子进京朝贡,是很想见识一下我凤启勇士的身手,所以陛下了,今儿个只是切磋,不伤大雅,各位也不用太紧张了。”
那公公话间,引着众人入了坐,便转身离开了。
他话虽这般,但是大家心中都清楚,明面上切磋,这暗里却是两国之间的较量,今日若是凤启输了,那便是在西戎面前丢了颜面了。
西戎王子所带随从不过二十余人,而华京城中习武之人数众,若是在这种绝对的优势之下,还输于他,那岂不是自认凤启国力不如西戎?这在士气之上便输了。
可是……
颜卿霜看了一眼周围坐着的公子哥,双眉微微蹙起,这里坐着的公子哥虽都是华京名流,虽身份尊贵,也都自幼习武,可是大多数还是养尊处优,要他们来对付西戎那些茹毛饮血的武士,是不是过于痴人梦了些?
可是景德帝并不昏庸,相反,他一向都是明的,不该做出这般不合理的举动来才是。
颜卿霜正想着,隔着一个武场,对面西戎四王子左玄以及第一公主左芷允便在宫女的带领之下入了坐。
左玄身边跟着的便是西戎第一勇士巴旱。
那巴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才出来就一把抄起自己的锤子,走到了武场中央,扯着嗓门道,“我家王子了,凤启人才辈出,那边由我巴旱先来领教一下吧,你们,谁来?”
那巴旱着,目光从在座的那些公子哥身上扫过,眼神满是戏谑。
在他眼中,凤启男人个个瘦削羸弱,简直不堪一击,所以压根就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而他挑衅的话语喊过之后,一时之间竟也无人出来应战,他便发得意了。
“怎么了,这可是在你们凤启皇宫,尔等这就怕了?”巴旱着,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连我一个粗人都怕,那你们等下要怎么对战我家王子?不过若是你们肯服一句软,那便也就罢了。”
“巴旱,不得无礼。”左玄坐在席位上,听着巴旱的话,冷冷出声。
“是。”巴旱倒是很听这个左玄的话,立刻收敛了不少。
过巴旱,颜卿霜的眼神落在了左玄身上。
不同凤启与明黄为尊,西戎与墨紫为尊,所以此刻左玄一身墨紫色衣袍,束发于顶,面目白皙,五官轮廓深邃分明,身形颀长,倒是与巴旱那般粗壮的模样大为不同,若不是所站立场不同,倒也确实可以赞一声少年倜傥。
许是感觉到了颜卿霜的目光,左玄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竟是对着颜卿霜嘴角含笑,算作打了个招呼。
颜卿霜心口一惊,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自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竟能发现,看来此人武功绝不低,那等下比武……
颜卿霜想着,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而那边,左玄看向身侧的随从,“对面那个穿白色红纹的女子是何人?”
才对上她的眼神,他明显感觉到了几分凌厉,可是顷刻之间却又好似消散不见了,只看到一个女子偷看时被逮住的仓皇与惊慌。
所以到底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她太会掩藏?
“回王子,那位便是静和县主。”
“颜卿霜。”左玄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解了疫症之困的那个?”
“正是。”那随从急忙道。
左玄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颜卿霜,若是她,那便不奇怪了,一个敢以身犯险去到别庄救助百姓,还把姑姑苦心安插在庄园内引发骚乱的人轻易拔除,是该有些事的。
感觉到左玄毫不避讳的眼神,颜卿霜双眸微微蹙起,这西戎王子也未免太过于气了,不过是瞧他一眼,至于盯着不放了?
但是很快,颜卿霜的神思就从左玄身上被移开了,因为凤启这边,终于有人上场了,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表兄,杨世萧。
杨世萧一身藏青色衣袍,手执一柄长剑,翻身上台,墨发衣袍随着裂缝飘扬,洒脱俊逸如谪仙下凡。
巴旱看了杨世萧一眼,便轻嗤出声,“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当真要打?我怕我这一锤子下去,把你砸坏了,毁了两国的和睦关系啊,给你个机会,自己走下去吧。”
杨世萧听着他这般讽刺的话语,也不恼,“武场较量,生死不论,我凤启胸怀天下,自不会因此而坏了两国邦交,不过在下确实不才,凤启武将轻易不显身手,对付阁下这样的,也只有在下这般不才之士,才愿意出手了。”
杨世萧话间,身子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神色间不见丝毫惧意,亦不见半分张狂,可是出口的话语却差点把巴旱气到吐血。
“你的意思是我还不配跟你们凤启的勇士打上一场?老子可是西戎第一勇士,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等下若是老子一锤子下去,你缺胳膊断腿的,可别哭。”
“凤启男儿,从来只流血,不流泪。”杨世萧看着巴旱,回道。
“好,得好。”杨世萧这话一出,四下顿时掌声四起。
巴旱双眼之中凶光毕露,高高举起锤子,“既然如此,那你爷爷我就不客气了。”
话间,锤子径直向杨世萧的身上砸去。
颜卿霜看着杨世萧,双手不由得一把揪住了衣衫。
杨世萧武功不弱,这个她是知道的,可是看着巴旱那股凶悍的样子,她却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是西戎第一勇士,万一表哥真的打不过他可怎么办?他如今是杨家的独苗了,若是出了事,只怕母亲过不去这个坎。
颜卿霜想着,心中发担心,紧攥的双拳无端泄露了她的情绪。
“县主这是在担心吗?”
身畔,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颜卿霜顿时看了过去。
看着有些面生,好似是定国公府里的姑娘。
“其实县主不用如此担心的,杨公子武艺超群,对付一个区区莽汉,根不在话下。”吴锦弦着,见颜卿霜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轻笑出声,“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吴锦弦。”
“定国公府五姑娘?”颜卿霜顿时了然,这个五姑娘一向低调,与吴锦瑟张扬的性格截然相反,也正是因为她的低调,所以颜卿霜对她印象并不算深。
“正是。”吴锦弦看着倒是个洒脱的性子,笑着道。
“你为何对我表兄这般有信心?”
“杨公子出生不俗,神武将军之后,祖父又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都虎父无犬子,这是我看好他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成国公府赵姑娘及笄宴上的那场比试,他明明游刃有余,却刻意藏拙,明面上看着不敌,其实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吴锦弦话间,场上突然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颜卿霜急忙将目光投向场中,不知何时,巴旱手中的锤子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吴锦弦一脸了然的笑意,“县主这是关心则乱,我旁观者清,自是看得清楚,即便是此刻,杨公子还是藏拙了,留了余地,否则此刻飞出去的便不是那锤子了,而是那莽汉的胳膊。”
颜卿霜听着吴锦弦的话,不由得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眉目清秀,看着甚是喜人。
“五姑娘眼力过人,确实让人钦佩。”
“不上眼力过人,只是留意得多了,自然便……”吴锦弦着,自觉自己过了,脸颊泛红,及时收住了话头。
颜卿霜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不由得有些狐疑。
表兄与这位姑娘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可是为何见她这模样好似……
场中,杨世萧收了剑,一张击在巴旱的胸口,巴旱身子踉跄了几步,杨世萧这才扬剑,剑尖直指巴旱喉间,只一寸距离便能划开他的咽喉。
巴旱顿时站在了原地,不敢再动弹。
杨世萧这才笑着收剑拱手,“承让了。”
“还杵着做什么,嫌丢脸没丢够?”左玄的声音冷冷传来,巴旱只能对着杨世萧拱了拱手,转身回了席间。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杨家有此虎子,后起有望啊。”
“是啊,杨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这般轻描淡写便能让那个嚣张的西戎蛮子乖乖地滚了回去,当真是不一般……”
“……”
四下,褒奖声如潮袭来,颜卿霜听着,只觉得微微有些木然。
人心冷暖,一贯如此,当初舅父战死沙场,偌大的杨家一夜之间如鸟兽散,除了母亲,这些年杨家可谓是无人问津,可是如今,众人眼瞧着表兄出了,想着定然会受到圣上褒奖,一个个便争先恐后地想要讨好于他,唯恐自己慢了。
吴锦弦看着杨世萧从自己面前走过,脸颊通红,急忙低垂下了头。
如今他这一场比武,看着是切磋,却是很好地打击了西戎的气势,若是能得圣上金口赞誉,重振杨家门楣,那么日后,祖父也许便不会反对得那般厉害了吧。
女儿家的心思,她无人可,也不敢出口,只敢这般深压在心底,这般远远地看着他。
若不是他,自己早在那一日便被毁了清白,估计也活不到此刻,他救了自己一命,却也顺手带走了她的心,让她自那一日之后魂牵梦萦,只想着什么时候他能知道自己的心意,能看自己一眼。
吴锦弦想着,突然看到那人影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心脏顿时跳得失了分寸,匆忙抬头,却见他满是笑意地看向颜卿霜,“姑母近日可好?”
“多谢表兄惦记,母亲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