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张氏走了没多久,柳氏就写了一封书信,让拂冬给了门房的厮,让她送到了柳家,给了自己弟弟的遗孀崔氏。
自打柳鹏丰突然离世之后,柳氏对崔氏总存着愧疚,也经常会接济打点,时不时写封书信关心一下,所以门房接了书信,并未多问,只道是一封寻常的书信,接了拂冬给的打点的银钱,便笑着接下了书信。
“起来这二夫人命也挺苦的,唯一的弟弟不明不白地死了,二爷又是暴毙而亡,女儿又要嫁给……”那厮着,到底没敢把肖飞星的不堪出口,只摇着头叹气道,“她自己如今都费力地过着日子,但是每月却还想着贴补她那娘家的弟媳妇,这心也是够好的。”
“你既这般觉得,才接拂冬递来的银子的时候,我可没瞧见你手软。”一个厮笑着出声道,一脸的打趣。
“切,像我们这样的门房厮,哪里有资格去同情人家高高在上的夫人,你啊,该送信就送信,该守门就守门,哪来这么多感慨,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另一个厮也冷嘲出声。
那个接了书信的厮讨了个没趣,便也不跟他们多废话了,转身出了侯府,去柳家送信去了。
崔氏瞧见侯府来人的时候,自是喜滋滋地迎了上来。
柳鹏丰去了有些日子了,她也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中走了出来了,原以为自己没了男人,无以为继,断然是过不下去了,但是没成想,柳氏这个姐姐虽然性子柔弱,但是对她倒是还真不错,隔三差五就会拖了人捎封书信给自己,嘘寒问暖,里面也总会夹了银钱,这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让她守着这空荡的柳家,没有离开,算是替她撑着这仅剩的一点尊严。
此刻,她瞧见厮过来,自是默认为柳氏又来给自己送银子了,笑着接过那厮送来的信封,转身便回了屋子之中,连一口茶水都没给他喝。
那厮瞧着崔氏那般模样,深深叹了口气,这二夫人省吃俭用养着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啊,明面上看着她好似确实帮着柳家撑着最后的门面,没有让柳氏彻底沦为无人之处,在这华京之中湮灭,但是他做门房的,这街头巷尾的道消息听多了,自是知道这崔氏并不是什么好西,暗地里,柳家这个媳妇可是占着这柳家的宅子做起了迎来送往的勾当,这华京城中,有许多商户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但是自己终究只是个卑贱的下人,即便再替柳氏感到不值,也不好,更不好管。
那厮这般想着,回头看了一眼柳宅,转身快步回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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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拿着那信封进了屋子,喜笑颜开,但是掂着那信封却又觉得较往日轻了许多。
许是装了银票吧,那自是轻上许多。
崔氏想着,亟不可待地将里面那几张纸抽了出来,部抽出来之后,才发现这次竟当真只有书信,没有银票,也没有碎银子。
崔氏原笑着的脸顺便就黑了,但是柳氏毕竟一直照顾着她,就算看在银钱的份上,她也不会因为柳氏一次不给银钱,便弃之不顾,还是展信细细地看了起来。
但是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印象中,柳氏一直都是娇弱胆的人,若不是识得柳氏的字迹,她甚至都要怀疑这封书信究竟是不是柳氏写来给自己的了。
信中虽未明究竟要如何,但是却挑明了她要报复,这样的书信,她居然还敢交给门房厮送来,若是万一被人看了,拿去给了定北侯,或是给了容氏,那这便是天大的罪过。
崔氏想着,心中有些不安。
以她对柳氏的了解,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该不至于如此,但是她未曾听闻颜卿霜与二房有什么过节啊,她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要让柳氏这般针对?
崔氏想着,将那书信销毁,一整日都想着这个事情,不得安宁,第二日更是起了个大早,登了侯府的门。
柳氏虽在侯府地位一般,但是明面上到底是二夫人,她的娘家人来访,丫鬟们也不敢怠慢,先是寻了人去跟柳氏知会了一声,柳氏了请之后,便急忙领着崔氏进了内宅,去了怡月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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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月苑。
柳氏坐在圈椅之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着,攥紧的双拳透露着她的紧张与惶恐不安,唯有眼中的神色还算坚定。
这一切都透露出,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她也害怕,却又觉得非做不可。
若不让大房吃了亏,她如何对不得暴毙的丈夫,如何对得起被推入泥潭的女儿。
现在的她,对于张氏的话深信不疑,张氏的出现,让原不安度日的她好似突然找到了前进的向,突然放下了怯懦自卑,终觉自己还是有一丝用处的。
等颜卿霜的清白被毁的那一刻,颜承荀是不是才会明白,他对二房做的这一切有多过分。
到那个时候,对着他自己那个给侯府摸黑的姑娘,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她关到后院那脏污不堪的环境中去?
这一切,她都等着瞧,等着看,等着这侯府的掌家之人能不能如他自己的那般公正,能不能服众。
柳氏正想着,听到脚步声,攥着的双拳发紧了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没一会,拂冬便带着崔氏走了进来。
柳氏瞧见她,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迎了上去,“来啦。”
就好似寻常见到娘家亲戚该有的反应一般。
倒是崔氏,瞧着她的这个反应,微微有些诧异,总觉得柳氏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柳氏要与崔氏些体己话,将房内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在拂冬帮着她掩上门扉的那一刻,柳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冷着脸看着崔氏,“昨儿个给你的信该是收着了吧?”
“收着了。”崔氏满腹疑问,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只这般应着。
“瞧你,何时这般拘谨了,自家姐妹,何必显得如此生分,坐吧。”柳氏浅笑盈盈,看着崔氏道。
“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崔氏看着她这般样子,心中的疑惑渐深,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其实她与柳氏倒没有多少情意,柳家没落,跟着柳鹏丰过的日子也清苦,还不如这段时日在柳氏的接济之下过的好些,但是柳氏怎么如今也成了自己最后的依靠了,她到底还是不想柳氏盛怒之下,毁了别人,却也毁了她自己。
若是柳氏倒了,那她日后便当真一分钱都拿不到了,让她往后如何度日?
“我知道你认识不少市井上的无赖之徒,你只需要帮我联系个七八个,在今夜戌时在城西的破巷子口守着,到时候瞧见颜卿霜过去,一哄而上,毁了她的清白便好。”柳氏看着崔氏,冷声道。
“戌时,她一个侯府姑娘,如何会去那腌臜地,姐姐,你当真觉得可行,她毕竟是侯府嫡女,若是除了事情,你会连累自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冤仇,你要对她……”
崔氏想问个明白,却被柳氏冷冷打断了。
“这些你都不需要管,你只需要把我嘱咐你的事情做好就成,自会有人引她去那个地,”柳氏着,看着崔氏,缓缓起身,“我知晓,你是怕我万一出了事情,你便断了唯一的活路了,你如今还肯留在柳宅一日,我便把你当一日弟妹,绝不会让你吃苦,这些,你今日便都拿去,即使我出了事,也能保你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柳氏着,将自己这些年的首饰珠钗都取了出来,装在一个木匣子里,尽数给了崔氏。
这些首饰,有些是平日里节庆,容氏赏的,但更多的,自是颜承铭送的。
她原视若珍宝,可是此刻,却又觉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若是她能得偿所愿,能一解心中的愤懑苦涩,舍了这些又何妨。
崔氏一把接过那沉甸甸的首饰盒,心中窃喜,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冷静。
若是有了这一箱子的首饰,那帮柳氏这一点忙又算的了什么,今夜之后,大不了她便拿了这些首饰远走高飞,她柳氏日后是生是死,那边与她崔氏再无关系了。
横竖如今这华京城中她崔氏是再无半点眷恋了,所以走了便也就走了。
“姐姐,你如何就把我想着这般不堪,我是当真心疼姐姐,生怕姐姐无端连累了自己。”崔氏原还想提一嘴颜卿柔的,可是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木匣子,生怕自己提了颜卿柔,这柳氏性子一软,反悔了。
这到嘴的熟鸭子,她可不能唐让它飞了。
“你若是当真心疼我,那便遂了我的心意,将事情做好。”
崔氏没有再多什么,只镇重点头,“你放心,只要你们能引了她去,那么今夜,她的清白是毁定了。”
柳氏见崔氏这么,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嘱咐了她快些回去准备后,崔氏便出了门。
路过门房的时候,昨日过去送信的那个厮诧异地看了崔氏一眼,看着崔氏费劲地捧着那个木匣子路过,双眉不由得紧紧蹙起,眸中透着一丝鄙夷,觉着这崔氏还真是人心不足,昨日柳氏才给她送过银票,今日便又上门来讨要了。
看着她捧着的那个木匣子,该是用来装首饰的,这般沉,她这次该要了多少好处啊。
“沉安,看什么呢?”
那个被叫做沉安的厮正想的入神,冷不丁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些淫邪的话便落入了耳中,“怎么,瞧着人家新寡,看上了?要我这个崔氏姿色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花那个钱去欢度一夜是不是,这在柳宅做那些事情,可比在秦楼楚馆刺激多了,你想不想去,若是想,今儿个换班,我们也去乐呵乐呵?”
那人瞧着沉安那么盯着崔氏,只以为沉安是在动这个心思,便一脸奸笑地道。
其实他自己早就有了这个心思,只是这崔氏毕竟是侯府的亲戚,他到底还是要避讳些的,如今眼瞧着沉安好似也动了这个心思,他自己的心思便加活络了。
沉安听着他的这些污言秽语,脸色顿时就暗了下来,“我可没有这些心思,我只是瞧着她好似又来寻二夫人要了不少好处,也不知道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外面做的那些肮脏事情。”
沉安着,便转身想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另一个叫做庆云的厮便自是万分不爽,看着沉安出声道,“你没有那样的心思,你那般关心二夫人和那崔氏做什么,难不成你感兴趣的不是那崔氏,而是二夫人不成?”
庆云原是因着沉安不愿意陪着他去寻崔氏气急之下的,但是出口的一瞬间才惊觉他平日里怎么崔氏都不妨事,可是二夫人怎么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自己这般,就过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自己便毁了。
庆云想着,刚准备道歉,冷不丁脸上挨了沉安重重一拳。
这一拳彻底把庆云给惹恼了,两人顿时缠打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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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颜卿霜正坐在烛火之下细细地研究着医书,峨眉微蹙,眸光清澈,肤如凝脂,捏着医书安静地坐在那一角落,美的醉人。
鸢落远远地看着,不由得被颜卿霜那绝代的风华所折服,所以大概只有她家姐这样,德才兼备,还兼有如此沉鱼落雁容貌的人,才会引得那高高在上的宸亲王俯首人间吧。
一主一仆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都正出神的时候,冷不丁一只断羽箭猛地飞入,狠狠地扎在梁柱之上。
这一响动让颜卿霜和鸢落都立马从沉浸的世界中回神。
“姐,是断羽箭,里面有书信。”鸢落一把将那断羽箭从梁柱拔了下来,心翼翼取出里面的纸条,递到了颜卿霜面前。
颜卿霜接过纸条,双眸凝着,峨眉蹙着。
上一次,同一个地,扎着的断羽箭是凤启延所为,这一次,难道还是他?
上一次,他也是入夜之后约了自己见面,是为了告诉自己有人想要害自己,那么这一次呢,又会是什么。
‘你哥哥有危险,情况紧急,速来,城西巷子。
确实是凤启延的字迹,其实也许只有**分相似,可是此刻的颜卿霜明显没有心情去细细辨认。
在看到‘哥哥有危险这几个字的时候,颜卿霜攥着纸条的手猛然收紧。
所以自己的担心果然成真了吗?真的有人想要算计哥哥吗?
凤启延,他是从荨夫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吗?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们究竟想要对哥哥做什么?
剧烈的担心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颜卿霜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从未有过的烦乱。
城西巷子,那个地那么乱,为什么要约在那里,为什么情况紧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颜卿霜想着,贝齿紧紧咬着唇瓣,狠狠咬出了好几个唇印,汹涌的担忧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鸢落,我出去一下,”颜卿霜看向鸢落,原还想着让她再去请凤浔生的,但是想着他一直派着浅刃在跟着自己,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而且这会他自己身上还有着伤,颜卿霜不想再去烦扰他,“城西巷子,如果我一个时辰未归,再去宸亲王府求救。”
才那纸条上写的内容,鸢落自然也是瞧见了,这会正一脸担忧地看着颜卿霜。
“姐,这信得过吗?是怡郡王吗?”鸢落看着颜卿霜,担忧出声。
“应该是他,事关哥哥,我不能不管,我会心的。”颜卿霜着,想起那一日凤启延被蛊虫侵蚀,痛不欲生之际却还在嘱托自己心的时候便觉得他好似并不想害自己。
嘱咐过鸢落之后,颜卿霜便翻身出了院子,向着城西而去。
此刻的城西,秦楼楚馆中的莺莺燕燕们正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用婉转娇媚的声音抢着生意。
颜卿霜从这一片的屋檐上飞身而过,看着下面那些卖笑为生的姑娘,听着她们刻意的娇柔声音,不敢久留,飞速而过。
若是被人瞧见她来了这种地,那只怕是怎么都不清了。
凤启延到底要与自己什么,非要约到这么一个地?
城西处的一个巷子,一个男子背身站在巷子之中,他的身形与凤启延相似,甚至衣着打扮都与凤启延极为相似,整个身形隐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颜卿霜从屋檐上向下看了一眼,缓缓而下,看向那人,“你约我来的?”
因为看不清那人的脸,颜卿霜一时也不敢贸然他是谁,只是这般问道。
那人听着颜卿霜的声音,嘴角一勾,急忙转身,一张与凤启延完不同的脸在颜卿霜面前不断放大,接近,“正是在下约的颜姑娘,只是王某没想到王某竟有这般面子,颜姑娘竟应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