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我疲惫地瘫靠着,捏了捏鼻梁。那个店二是谁?为什么殷其南要杀赤海王?赤海王好武善战,怎会毫无反击之力就被刺杀?殷其南要把罪名架在谁的头上?看样子萧珉事先知道殷其南的计划,此事关系北吴内政,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没有要问的?”萧珉歪头看我。
我叹了口气:“问题太多,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就从最浅层的问起吧。”
“赤海王被下药了吗?”
“应该是。”
想来具体的刺杀案萧珉并不知道吧,那店二也是殷其南安排的,萧珉也不知情。
“殷其南是想拿到北吴西境兵权吗?“之前英国公跟我讲过,赤海王封地在西境,这些年西境守军的主要兵力就捏在他手中。
“不错。“
“看来是这赤海王有了异心。可是他在弁都被杀,不是很容易叫人怀疑到殷其南身上?赤海王的几个儿子生出异动怎么办?”看来,殷其南确实打算把罪名转移,“刺客是谁派来的?“
“自然是废帝余党了。”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得差不多了,殷其南试图以此让赤海王的势力和废帝余孽相斗,相互制衡、消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再一打尽。我和萧珉的作用,就是当证人,证明刺客“确实”是废帝余党所派,殷其南还为此受了伤。
因为在外人看来,我和萧珉的立场是最客观公正的,是最没有理由帮惠帝作伪证的——北吴乱,于南卫有利。
但萧珉既然帮了他,一定是为了交换什么。
“陛下不好奇店二是谁吗?”
店二自然是殷其南的人了,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可他突然提起这个角色,回想起那低垂的眉眼,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的条件就是,要让亦岑手刃赤海王。”
店二居然是亦岑。等等……
“这算什么条件?你这不是平白送了殷其南两个人情?”
萧珉一愣:“是哦,我糊涂了,忘记惠帝并不知道亦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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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站在萧珉的立场上,他换得了一个让亦岑亲自报仇的机会,他觉得这就是条件了,但他忘记惠帝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世。
“亦岑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吗?“回想出发之前,湾湾好像带了一封亦岑的书信,但我没来得及拆开看,那阵子事情多,我就给忘了。
“是的,糖水铺暂时关了,等你回去后再亲自挑人打理。“他低沉了声音,”我,有愧于他。你会怪我吗?“
我往他身边挪了挪:“不会,我不会怪你。我理解的。“
即便心里再明白国家的灭亡是必然的,可要做到面对仇敌毫无怨恨之心,太难了。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看到熟悉的人、长大的家在战火中破碎,自己因此漂泊无依,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保住性命活下来,要心里没有一点怨恨,那才不正常。赤海王早晚要除掉,让亦岑亲手报仇,我觉得没什么不合理的。
我明白萧珉对亦岑的愧疚,他觉得自己欠亦岑的太多。
马车到了驿馆,萧珉提醒道:“回去把药喝了吧。”
我点点头。
经过几日的修养,我的身体感觉好了很多,为了调理,我每天都被萧珉看着喝药。今天的药与以往有一点不同,更苦涩了些。
良药苦口嘛。
萧珉看我躺下才安心地走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有人轻扣窗棂,我终于有名目坐起来了。
“陛下,亦岑求见。”
我披上外袍,确认四下无人,请亦岑进了屋。
“陛下,是属下央求萧大人,给属下报仇的机会。“
我手撑着脑袋:“你的国仇,何尝不是他的家恨。只可惜我的甜水铺,这段时间一定是损失惨重啊。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路上都跟着我们吗?“
“属下和陛下差不多时日出发,路线不同。属下去了西州一趟。”
“西州?那边很危险,很混乱的。”
看看那些流民,不用想也知道西州现在什么情况。
“是,陛下。想必陛下知道,要根除流民问题,要从西州入手。如今郓国二皇子继位,正是选贤用能之际,属下……属下过两日便会启程前往郓国。”
“你若想建功立业,留在煦都也是一样的,为何要去趟那趟浑水?”
“陛下有陛下的立场,陛下的职责是守护南卫百姓,但,西州的百姓也是百姓。这一路上我见多了家破人亡,年幼的孩子或是活活饿死,或是被卖到那些个肮脏的地……西州统一或形成稳定的力量对立,于西州百姓是幸事,于陛下和南卫也是好事一桩。”
“只怕你的局面,非十年二十年不能成。”
“陛下倒也不必那么悲观,事在人为。”
“你今晚过来,不只是告知孤你的计划吧?”我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陛下,属下想向陛下求一个人,共同前往西州。”
“萧珉?不可能,孤不会同意的。他知道你的计划吗?他知道你来找我吗?”早在他自己要去西州时,我就预感到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只要浅浅想一下萧珉离开,我的整颗心都像被揪紧一般,只觉得恐惧,于是我暴躁了,“我知道这样的话不对,但漠秦都亡了二十年了,你们是堂兄弟,但已经没有君臣关系的约束,你要去拯救苍生、建功立业,与他有什么干系,你不能利用他心里的那份愧疚强迫他!”我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言语间满是怒气。
“陛下,人各有志,属下不会逼他,我带他去西州,是想为他寻解毒之法。”
“什么毒?”
亦岑愣了愣:“陛下不知吗?漠秦巫神会在每个皇室子弟年幼时在他们身体里埋入一条蛊虫,这些蛊虫以各种奇药喂养长大,与宿主心脉相连,能抵御各种毒素侵入。陛下此前中的毒,正是堂兄利用蛊虫将毒引入自己体内才得以解除。”
我的心骤然一疼:“不是抵御各种毒素吗?”
“是抵御,而非化解,若宿主利用渡血之法主动将毒引入蛊虫体内,蛊虫是抵御不了的,它会吸收所有毒素,再一点一点渗透进宿主的心脉。所以,目前堂兄应该是用某种法子冻住了蛊虫,才阻止了毒素蔓延。之前巫神好似提过,传西州彤鱼国有解蛊之法,我想带堂兄前去试一试。”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亦岑的声音渐渐变成嗡嗡声,这一切好似在做梦。对。这根就是梦,我从来没来过北吴,从来没被暗害过,甚至从没长大。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发出的声音,低沉嘶哑,支离破碎:“解蛊之法,几成把握?”
亦岑沉默不语,半晌道:“没有把握。”
且不论传有几分可信,单是这彤鱼国,依天堑而建,高山峡谷,栈道横空,不与外界交通,是九州大陆最神秘的一处世外桃源,任凭西州的战火如何纷飞,彤鱼国豪不干预、毫不插手,千百年来保持着一土地的和平和宁静。能不能进彤鱼国,都是个问题。
“萧珉自己怎么想?”我抹抹脸问道。
“于他而言,太难决定。”
“所以你想孤帮他决定。”我苦笑,“这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桩难事……你先回去吧,孤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