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帝瀛五岁整上开始正式拜师艺,百十来个平民子弟的孩子被送进殿内,挑选少帝伴读。
幼时伴读,长大了便是护卫,从立了少帝为上的规矩,长大后才有可能成为牢固的左膀右臂。
先是试,较为简单,毕竟这个年岁的户子弟能请先生的不多。刷掉了三分之一之后,选定了擂场,开始比试。
但凡能进入候选名单的,都是蓄了满满的志向,被家族给予厚望,只等着一人坐定殿府,带领家荣耀的。
所以,擂台上斗的极其惨烈。
帝瀛当时也在场边观战,看了片刻就坐不住了。
“一定要如此么?选拔就不能是比赛射箭、骑术吗?”
负责选拔的校尉听了愣了愣,毕竟这些玩意儿似的比试,都是殿内主子们之间,年节祭奠上的节目。
要把那一套搬到选拔少帝伴读上,可是谁都没想过的。
“回禀少帝,一向如此,这是规矩。”没话可的校尉只能如此回答。
帝瀛摇了摇头:“停下吧,我看都要出人命了。”
有吩咐,也有规矩,再都开始了总不好随意终断。
就在校尉两难之际,先知驾临,看见自己弟子一面愁容,校尉左右为难,只了一句:“瀛儿,若是此刻停下,你想如何?”
帝瀛揖礼回道:“禀告师父,定是摆箭台,上校场,重新来过。”
先知点点头:“我徒宅心仁厚,不忍心看这些同龄子弟浴血拼杀。可是,选拔少帝伴读,一向如此,这些孩子在家训练的也是搏击之术,临时改换项目,他们可能应付得了?”
帝瀛愣了愣,确实,以他的脑袋还想不到这么多问题。
“若是都不会,那就是看天赋了,也不失公平。”
先知指着擂台上已经连胜三轮的孩子又问:“瀛儿你看,那你一句重比,对那孩子又是否公平?”
擂台上,气喘吁吁的男孩儿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他双手颤抖着准备迎接下一个上擂台的人,眼神中写满了对胜利的渴求。
活像一只落单的豹子,即便狼狈,即便受伤,一双眸子还是冷峻依旧。
“他再胜一场,就可以观战等待了。若没有其他人连胜三场,他就是你的伴读。”先知话间,又一个孩子走上擂台。
距离胜利只剩一步,男孩挂着血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毫不犹豫向后者扑去。
帝瀛微微低下头:“师父教训的对,那弟子就不看了。”
在他身后,那个血葫芦一样的男孩最终连胜四场,得到了擂主。
他挥舞着拳头正要高呼一声,却见自己一心想要侍奉终生的主人漠然离场了。
男孩挥到半空的拳停住了,流到嘴里的血也变苦了。
此刻,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暖流,男孩抬头一看,惊恐的跪倒在地:“草民,草民,叩见大师先知……”
先知只是和蔼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男孩受宠若惊的回道:“鹰……草民叫鹰纹!”
与此同时,离开擂台不久,帝瀛遇见一个躲在墙角哭泣的男孩。
他长得五大三粗,比寻常孩子高了一头,身上穿着的正是参选孩子的训练服。
“什么人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来人……”身边的奴仆喝道。
帝瀛挥挥手:“别喊了,我去问问他。”
男孩红肿着一双眼睛,盯着一身华服的男孩,不知道应该跪还是应该拱手。一时间,慌乱不已。
“你是来参选少帝伴读的?”帝瀛问道。
“嗯……”男孩回答。
“你怎么敢不跪不拜也不加尊称,你来的时候没有教习过规矩么!?”有人上前,拎着男孩耳朵就要将他拉开。
帝瀛阻止道:“好了好了,这没什么打紧的。既然是来参选的,为什么不去擂台,反而在这里哭呢?”
男孩哆哆嗦嗦掏出一块透明薄玉,上面刻着一个妇人的生辰,是一块长生牌。只是,应该七流光的玉牌,如今泛着淡淡灰色,很是黯然。
“这,这是,我娘亲。”男孩抽抽搭搭的道,“她生病了,我自从参加集训,就没见过她了。今天,今天,这牌子,突然,突然就……我怕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仆役们不耐烦的听着这一段稀松平常的生死离别,各个都想将少帝先带走。
帝瀛却挣脱着问道:“父母有疾这是大事,为何不请假省亲?”
男孩继续抽搭,哭的更凶了:“可爹娘为了供我,也是耗尽家中所有。要是我不参赛就跑了,那他们……那他们……”
仆役实在看不下去了,拉过帝瀛道:“殿下,这都是寻常事,谁家没个三灾九难。具体情况自然有校尉处置,您就别操心了。”
帝瀛摇摇头:“亲情是人之根,父母卧床家中不定,让将士们如何定心为国。亲人有疾不能侍奉,纠结痛苦理所应当,难道当一块木头石头么?我觉得,他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听见这是少帝,慌忙跪下:“回禀少帝,草民,草民叫牧戎。”
“牧戎?北边的,怪不得……”仆役们各个默默摇着头。
北边多蛮夷,很长时间里都不受重视。贵族多在南,身强体壮的北人多半是军中先锋,府中苦力,最是吃力不讨好的。
帝瀛却笑了:“怪不得你比我高了一头。牧戎……你很好,尊放你假回家省亲。待你母亲病愈,便回来做我的伴读吧。”
到现在牧戎还记得,自己磕了一脸的草灰,骤然听见这句话时,惊骇大于喜悦的心情。
他仰视着当时还瘦的少帝,内心的波澜无法言喻,只能狠狠地又磕了一个头。
不远处,先知领着鹰纹正要跟帝瀛介绍。
他看着那个北蛮子掉了掉眼泪就成了伴读,很是不解:“先知,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容易?”
“这,也是命数吧。”先知淡淡道。
是的,可能谁也没错,但是结局开头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