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屋子里在干啥,哪弄个私生子,不睡觉在那儿嚎丧!”外面的人话够损的,这一句就让屋子里的所有人同仇敌恺了。
“你话还是放屁呢!干你娘的私生子,你才是野老婆生的!”大李子那是破落户出身,骂人可不输,直接就冲了出去。
自己屋子里的人吵架可以,外人欺负不行,大李子护犊子。
“你骂谁!”门口的不示弱,抓着头发两个人就扭打在一处。
“别打了!快拉架啊!”沈含玉急忙过去拉架,又向大姐招呼。
可大姐早不中用了,吓得眼睛发直,又打起嗝儿来。
“别打了,我走就是了。”丹秋一咬牙,把孩子往被子里一裹,就要往外走。
“什么味?”各屋都冲出来看热闹了,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糊了?”大家都发现不对了。
沈含玉把鼻子抽了一下,是一股子糊味传出来。
她们把目光投向旁边的一间宿舍。
这么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来,怎么回事儿?
走廊里安静下来,除了孩子凄厉的哭嚎,就剩下劈哩啪拉的声。
轰地一声,那间房门扑地倒在地上,火光冲天。
走廊里的人尖叫一声,飞奔向楼梯。
“快!快走!”沈含玉慌忙推着丹秋母子往前挤,回头见大姐不动,又把她给拉过来。
“开门!快开门啊!”三楼的铁门是锁着的,跑到前头的女工返身又去砸管理员的门。
“咋地了?”鲁姐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看到那间宿舍里窜出来的火舌,也吓坏了,哆嗦着掏了半天,钥匙也拿不出来。
沈含玉也顾不上许多,过去一把抢过钥匙串。
她借着火光找到铁门钥匙,哗啦啦打开锁。
楼上闹得厉害,楼下早醒了。男宿舍听楼上着了火,也急着往出跑。
沈含玉见丹秋母子缠在人群中往楼下去,松了一口气,这时走廊里已经有火了。
九十年代都是木制门窗,秋冬季节干,都是干透了的松木,被火一点就着了。
她想跟着众人一起往下跑,可是脚步又迟疑了。
刚着火那屋,不知为什么,一个人也没见跑出来,难道是都被薰晕了?
“玉你快走啊!”大姐已经跑下一层,发现沈含玉没跟上,回头大叫道。
沈含玉犹豫着看向火海,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从里面折出来,可惜没跑动,咕咚一下摔到地上。
沈含玉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她一眼看到管理员的房门大开。
她冲进去,地上摆着一大盆水,应该是鲁姐存的。
她把鲁姐的被子扯下来,摁进水盆,浸湿。
她从管理员的屋子出来时,头上已经蒙了大沉甸甸的被子,在口鼻处又拦了一条湿毛巾,总算能向火里冲了。
走廊里烧着的是窗子,靠墙一边还好些,只是刚一靠近就觉得身体被烧灼着,烤得人睁不开眼睛。
沈含玉摸到地上的人,用湿被子在她的身上拍打一下,拖着就向外走。
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气跑到楼梯处。
就听后面嗵的声爆炸,一股气浪冲过来,把她们两个直接推下楼梯去……
沈含玉睁开眼睛时,眼前白茫茫的,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直到看见冯大夫憔悴的脸,才把心放下来。
“冯姨。”沈含玉看见亲人了,又急又怕,泪水一又一对掉下来。
“你这个傻孩子,总让人操心呢,恨死我了!”冯大夫失去一个女儿,这差点又要失去沈含玉,身心受了重创,人就在崩溃的边缘。
见她苏醒过来,不由得泪流满面。
“我没事的。”沈含玉坐起身,发现自己好像真没什么事。
她很幸运,虽然被气浪推开,可是摔的不算重,只是头部摔了一下,有点轻微脑震荡。
她救出的女工也很幸运,虽然身体被烧伤,可是捡了一条命。同宿舍的另外六个女工就没那么幸运了,都是直接被呛晕后活活烧死的。
沈含玉又成了英雄,化工厂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单人病房,还派了大姐来照顾她。
沈含玉见冯大夫站立不稳,忙催她去休息。
火灾发生在夜里,雪大通讯受阻。
冯大夫能先得知情况,还是因为在医院值班,听化工厂着大火了,有伤员才得知灾情的。
当时她也是急昏了头,跟急救组一起赶过来,不想沈含玉果真受了伤,她就一直守在身边。
见沈含玉没事儿了,她才觉得头昏脑胀,这是一夜太紧张了,用脑过度,她起身去隔壁房间眯一会儿。
“丹秋和孩子没事吧?”沈含玉还惦记着那娘俩。
“没事儿,你可别提了,现在都感激那娘俩呢。要不是那孩子半夜哭闹,我们都得被薰死,多吓人啊。都你是菩萨附体,才能把那孩子带回去,救了大家的命。”
“你得神神叨叨的,哪有那么灵。”沈含玉苦笑一下,如果她真是菩萨,她愿意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玉啊,没事吧?”宗老爷子也是真急了,门都没敲就闯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宗青时和简芝。
外面雪已经停了,可是路面没有清理出来,三个人的鞋上都带着雪呢,看样子是走来的。
不过宗家园子离这家医院很近,到是不算太辛苦。
见沈含玉坐在床上,三个人表情各异。
宗老爷子是松了一口气,宗青时是眼睛一亮,又暗下去。简芝怎么掩饰也有丝丝失望。
“你太不知轻重了,性命重要,怎么能返身去救人?你别把自己不当回事,你对我们宗家,也是很重要的。”宗老爷子这几句话是含泪的,沈含玉心里一暖,差点流下泪。
她偷眼瞧宗青时,他已经走到窗前,若无其事望向窗外,一点了解沈含玉伤情的意思都没有。
“你想吃什么就跟我,我会送过来,是不是换洗的衣服没有拿来?要不要我买几套新内衣?”简芝在宗老爷子面前,那是滴水不漏,任谁看都是体贴入微的婆婆。
大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送走他们,就不停跟沈含玉念叨,“你命真好,能嫁进这样的人家,一家人都当你是宝贝。”
沈厚白和郑素梅前后脚走进来,见沈含玉无恙,郑素梅的焦灼马上不见了,开始絮絮叨叨。
不外乎在数落沈含玉不懂事,不知道心疼父母。听得大姐都烦了。
那沈厚白倒不理会这些,只是问化工厂有什么反应,被救的人有没有表示感激。
这是摆明了要功劳的,沈含玉听得头大,给大姐使了一个眼色。
大姐早就不耐烦了,马上道:“玉要好好休息,你们请回吧。”
沈厚白他们刚到门口,就见顾厂长王主任一行人赶过来。
不是他们来得晚,是厂子里的善后事宜太多。
死亡女工的家属一直在闹事儿,二轻局又来了工作组,消防部门也提出面整改,他们是焦头烂额。
最后是王主任提醒,才想起医院还躺着一位英雄呢。
沈厚白一听来人是顾厂长,马上来了神。
“厂长,我女儿为了救人,受了重伤,厂子里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
“当然,当然!”顾厂长第一次跟沈含玉的家人打交道,有点接不住。看沈含玉知书达理的样子,怎么会出自这样的家庭,有点反差太大啊。
“这个奖金面,是不是要考虑一下,重奖呢?”沈厚白是借机想敲化工厂一下。沈含玉在病床上,急得恨不能起来把沈厚白直接打出去,可是动一下就有些头疼恶心,还不敢用力。
“重奖,一定重奖!”这个不用沈厚白,顾厂长早有考虑的。
“还有一件事,我家儿子一直待业在家,能不能解决一个名额呢?”郑素梅见顾厂长什么就应什么,忙趁机提条件。
“这个可以考虑,等沈康复了,就去我办公室详谈。”收人的事,顾厂长就没有权利一口应下来了,他看向沈含玉求援。
“我头疼,叫医生来。”沈含玉抬手就摁铃。
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医生护士冲过来,王主任赶紧把沈厚白夫妇给请了出去,跟他们继续纠缠,只能舍卒保帅,牺牲她自己了。
“顾厂长,他什么你都不要听。我什么条件也不要。”沈含玉马上向顾厂长。
她不是赌气,这事儿真的不需要。
重奖也不能让那些人活过来,只会让她更自责,更内疚。
“沈,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跟他们不一样的。好好休息。”顾厂长安抚道。
“顾厂长,您一定很忙,回去吧,厂子里的事儿等您呢。我没事。”沈含玉扬起脸,摇了摇头。
她的流海儿被火燎了,跟狗啃的一般,露出一片白得发光的大脑门,倒显得不如平时成熟稳重,萌萌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沈休息吧,我走了。有什么事尽量找我。”顾厂长心里暗叹,这好孩子,就不能嫁进顾家吗?顾家真是没有福气。
简芝的西没送来,关悦家的西先送到了。
关悦是和婆婆一起来的,大包包的,衣服加汤汤水水。
“这一路,你们是怎么来的!”沈含玉急得直跺脚,不想头又疼了一下,皱了皱眉。
“不许你乱动的,看头疼了吧。”关悦心疼地把她按住。
沈含玉听了,这场大雪让城里交通受阻,现在出行只能靠脚量。
他们家不比宗家,在城市的另一边,平时走路都要一个时,现在有大雪,更不好了。
关悦和婆婆这一路走来够辛苦的,这可都是养尊处优的人啊,几时吃过这苦。
“这汤洒了许多,还剩下不到一半,好在还是热的,你先喝一口。”关悦婆婆端了汤过来。
“阿姨,你可别折腾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沈含玉红着眼圈劝道。
“不折腾了,就送这一次,你好好吃了,我就放心了。”关悦婆婆笑道。
沈含玉虽然还有些恶心,可是怕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还是喝了下去,味道清清淡淡的,还不错。
“玉,你太爱管闲事了,这可是拿命拼,听到消息我都吓死了。”关悦着抽了抽鼻子,这是在家哭过了。
“还好,大家捡了条命。”大姐也是想后怕,道。
“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跟着玉,错不了。”关悦婆婆有阅历,看得透彻。
乔师父和常大胆住处远,听到消息也晚,上班后才知道昨夜着了大火,赶紧跑到医院来。
见沈含玉没事儿,乔师父也算放了心。
“我接你回家休养几天吧,总得给你个病假不是。”乔师父问道。
“还是我带走吧。”冯大夫忙,这两个人还争上了。
“我不去了,厂子里事太多了,现在是危难时刻,我不能袖手旁观。”沈含玉想得比他们多。
现在是办公室最忙最累的时候,指着王主任和秘书肯定忙不过来。
她们拗不过沈含玉,只好答应她。
沈含玉在医院住了一夜,症状差不多就消失了。
她让大姐给办了出院,直接回厂里。
宿舍已经烧得快要落架了,上面的三楼烧成一片废墟。
一楼二楼也不同程度受损。看来只能在原址重新建宿舍,暂时已经不能再用。
顾厂长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把宿舍人的都迁到厂招待所,尽量并一下房间。
有客人或是贵宾时,宁可花钱送到外面的宾馆去接待。
这个举措在厂里一下就迎得了好评,宿舍着火的事,化工厂不是第一家。
前年有个纺织厂也烧了一把,也是因为停电时工人用蜡烛点着了被子。
当时纺织厂是把住宿的工人都改成倒班制,直接取消住宿资格了。
工人们每天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激增,劳动强度也大了,可是敢怒不敢言。
像化工厂这样体贴的厂长,可真是工人的福气。
沈含玉被特殊照顾了一下,和大姐住进了双人间。
要知道为了把人都挤进来,很多双人间都改成四人的了。
好在沈含玉是功臣,没人跟她计较,更没人挑毛病。
原来冷清的招待所,因为住进来三百来人,变得热闹非常。
沈含玉回来时,正好中午吃饭,她被夹道欢迎了一回,风光无限。
中午进食堂,又被行了一次注目礼,她端着饭菜坐到关悦身边时,头上都冒出虚汗了。
“都盯着我,身上发毛呢。”沈含玉声嘀咕道。
“你怕什么?都往你身上泼脏水时你都不怕,现在怕了?”大姐不由得笑了,跟在沈含玉身边,她都觉得脸上有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