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的不是厂子账面上的钱,要的是他们自己家的身家性命,是一家老翘首以盼的养家糊口钱。
所以别指望他们去当孙子,当打手还差不多,肯定要闹点动静。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只是都没提这茬儿。
陈局长现在挑明了,就没人敢打包票了。
这万一真打起来,打伤了,谁给看病?出了人命,谁去坐牢?
风险大啊。
“陈局,这件事我来吧。”沈含玉面色凝重,把话接了过去。
众人见她出面,都竖起耳朵,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您的事,我都考虑过了。在您,只是出于领导的职责,出事了对您是个事故。可是对我来讲,这些化工厂的工人,就是亲人,出事了,是家里的大不幸。”沈含玉的很沉重,所有人都听得动容了。
老陈的身子还是扭向一边,看都不看沈含玉,也不接话,也没表示在听。
“可是这一步,必须要走。我也想过了,如果真有意外,那就是把责任放在我的身上,赔钱治病,我来,坐牢,我来!没有这一步,化工厂就是一个死,就是拼了我身家性命,我也要把这两万多人捞起来!”沈含玉嚯的一下站起身,逼仄着看向老陈。
谁也没想到她能出这样的话,包括顾厂长,都大吃一惊。
谁能想到,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掷地有声,有这样的胸襟。
“得轻松,坐牢你坐。你们这些年轻人,你懂得什么叫坐牢?”老陈晒笑道。
“我懂。不管你信不信,我懂。”沈含玉面无血色,一张脸惨白得吓人,眼中已经不再是那份温润如水,变得冰冷了。
这样的目光,老陈突然就接不住了,他有些慌。
不知怎么他就觉得,也许沈含玉,真的懂吧。
“咳。我们上级机关就是要防范你们企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要提前提醒。总之要账这事,我们不批!”老陈要玩横的。
“不批是吧?那明天我就让化工厂的一万多人停工,来局里讨法,下个月的工资,你们开吧!”顾厂长也站起身,一字一顿的。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做记录的秘书吓傻了,嘴巴张着,手里的钢笔掉到地上,清脆的声音有些刺耳。
“老顾!你是组织培养这么多年的老同志,你在做什么?”老陈再想不到,老实巴交一辈子的顾厂长,能出这样的话,当时都气糊涂了。
“就是因为组织培养我,我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已之私算什么?这一辈子,名声害人啊!现在就为了化工厂这两万多人,你怎么办吧?我都接下来!”顾厂长和沈含玉,齐齐站在老刘的对面,他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过来,人都有些透不过气了。
“你们一意孤行,后果自负。只要要账的事出现任何意外,你们就等着吧!”老陈的威胁给人一种下作的感觉。
在场的厂长们,都眼皮向下,不跟他对眼神。
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散会!这还开个屁!都不听领导了!”他怒吼一声,冲出会议室。
“老顾,你这有点太冒险吧。”
顾厂长这些年没少交人,朋友不少,真心替他担忧的人大有人在,见老陈出去,就凑过来问道。
“不管了,沈在前打仗,我这个做后盾的,不能拆台子。沈你只顾去做,责任状我签,出事我顶着!”顾厂长对沈含玉点了点头。
“好,放心吧!”沈含玉恨不能马上飞回厂子,给大家再开个会。
老陈虽然讨厌,可也算是给他们提了一个醒,要预先想到风险,做好规避。
实话,如果真出个人命什么的,那也不是坐牢就能平复伤害的。
好在外出要账人员,除了刘军,还都在,这次会议是由沈含玉组织,其实就是一次普法教育。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沈含玉告诉常大胆,不用等她下班的,她从办公楼直接回招待所,几步的路。
可是一出门见车还在,心里很是不安。
她拉开车门,见乔师父在,就知道这是不放心在等她出来。
“这天都黑了,常叔你把车开回去,大冷的天不要让我师父走夜路了。”沈含玉坐进车里,挨着乔师父坐好,她的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像苹果的气息,那是她在油漆仓库年头久了,浸润出来的。
“我是给你送大衣的,你瞧瞧。”乔师父献宝一般把那件被泼了油漆的大衣拿出来,递给她瞧。
大衣已经清洗干净了,只是下摆处绣了许多绽放的红梅。绣工一流,一看就是强奶奶的手艺。
这哪里还是一件脏得不能要的衣服,分明是巴黎时装周的高订。
“奶奶真了不起!”沈含玉把大衣拿起来,看喜欢,就想脱下来试下。
“回去试,车里冷。”乔师父按住她的手,把她从车里推了出去。
“那你们快走吧。路上心。”沈含玉嘱咐完,常大胆才慢慢把车头调过去。
“沈。”顾厂长俩口子出现在她身后。
“顾厂长,阿姨也来了。”沈含玉打了个招呼。
“你让他把车开回家了?”顾厂长向车驶出去的向看了看。
“怎么?有人有意见吗?我可以少用车,对了,汽油钱我也自己付。”沈含玉有点慌,她不想给常大胆添麻烦。
“没人什么,谁敢?我是感慨,你这孩子知情知义的,真是好孩子。”顾厂长叹口气,“我想了想,等你把厂子理顺了,就把厂子交给你吧,我也老了,退休休养一下,把厂子交给你,我放心。”
“顾厂长,我现在还差得远呢,要跟您好好。”沈含玉可没有信心一下就接两万多人的厂子,忙摆手。
“你叔也没马上给你。现在时机也不成熟,他得给你杀出一条血路了。”许明兰笑道。
“谢谢顾厂长,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沈含玉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她回到招待所,先试衣服。
镜中的女子纤美大气,她在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无意的一瞥,看到桌上的电话,她的兴致一下就没了。
宗青时就像要铁了心从她的世界消失一样,一个电话都没有。
上次她话是有点过份,可是他也不能这样绝情吧。
沈含玉坐到床上,嘟起嘴,眼泪转了转。
当当,有人敲门,她忙吸了一下鼻子冲到门口,来人是大姐和丹秋。
“没吃饭吧?我们给你带了一份。你爱吃的大豆包和米粥。”大姐把搪瓷盆放在桌上,沈含玉这才想起来,可不是还没吃饭。
“你吃过饭,给你看看最新设计稿。”丹秋坐到沙发上,帮她把粥盛出来。
“有新设计稿了?快给我看看!”沈含玉迫不及待伸出手去,待看到设计稿时,她的眼睛都在放光。
她没看错人,丹秋的创造力实再是超前。
这审美有国际风。前面蓝蝶魂做了水果和昆虫系列,接着是宗青时贡献的素。这一套设计,则是纯古风的,把祥云卷发挥到了极致,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美,太美了!”
“我有点担心,这个是不是太雅致了,会不会有点不符合大众口味?”大姐出了她的担心。
看来她和丹秋是为这个来的,两个人有了分歧。
“大姐,你就美不美吧?”
“美,可是……”
“那就完了,你不要忽略了人民群众对美的包容。有时是我们低估了他们。试试看,先投产。”沈含玉一句话,结束了她们的争执。
对沈含玉来,天大的事,都能在吃饱之后迎刃而解,只有宗青时的事不能。
她躺在床上,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过去呢?
可是这一天太累了,她只是随便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穿着强奶奶绣好的大衣上了班,一路上吸睛无数。
奇怪的是今天常大胆没来招待所接她,她只能坐了公交车去厂子。她刚进办公室,就见沈肖在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吧。”自从上次沈肖出面替她报不平,她对这个弟弟已经与往日大不同了。
“姐,奶奶过生日,晚上吃席,让你去。”沈肖这话得心虚,一听就是郑素梅强迫她来的。
过去沈含玉在奶奶家没地位,别让她去吃席,正常吃饭都不让她上桌,多吃一口都是罪过。
“晚上我没时间,改天去吧。”沈含玉回绝了。
沈肖也猜到她不能去,现在可以复命了,感觉轻松许多,转身往外走。
“晚上有事吗?”简芝走了进来,听这话就是一愣。
“是,我要去看爷爷。”沈含玉给她使了个眼色。
“爷爷让我带话,让你晚上务必过去呢。”简芝那是聪明人,一下就懂了。
打发走沈肖,沈含玉忙让简芝坐下。
“阿姨,有事吗?这么早就过来了。”
“真是老爷子让我请你过去的,这两天青时不对劲,你们之间没事吧?”简芝忧心忡忡的。
“我们在冷战。”沈含玉没想瞒她。
“冷战?是他不理你?还是你不理他?”简芝试探着问。
“相互的吧,一直没有联系。”沈含玉虽然忍着,可是一低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孩子真不懂事,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他,他还图什么?”简芝怒气冲冲的。
真是活久见,这一世竟是简芝在调解她和宗青时的关系,沈含玉唯有苦笑。
“你别生气,等我收拾他。”简芝这话得心虚,她哪有能力收拾宗青时,只是表示一下立场。
“阿姨,您不用管了,我自己处理吧。”沈含玉一句话,让沈含玉松口气。
“还有,有件事我没法跟别人,心里堵。”这简芝还真把沈含玉当知心人了。
“阿姨您,一会我要开会了。”沈含玉抬手腕看了看表。
“我长话短,就是时珍的事。她有天晚上没回来住。”
“啊?这可不行,我她。”沈含玉想不到宗时珍这么大胆,谁能想到那个古板守旧的老姑娘,疯起来还真像老房子着火。就这错,宗时瑾都不敢犯。
“行,我看也就你能跟她上话,这孩子现在主意正,根不理会我。我是怕她万一走错了路,现在这形势你也知道,大房……”简芝把真实想法了出来。
“我明白了,时间到我去开会,阿姨放心吧。”沈含玉对她能交心,还是挺满意的。
会开的很短,要账的人都派出去了,新产品上线,还有给旧产品擦屁股的事,都已经一一落实,沈含玉对分厂的领导,已经到了可以放手的程度。
她想起顾厂长的话,也许不久的一天,她要走向更大的舞台了。
从会议室出来,见总务处的科长在门口逡巡,一瞧就是有事要。
“怎么了?”沈含玉想常大胆没来接她的事,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有件事,乔师父不让,可是,可是我一想,还是来告诉你一声吧。”科长为难的。
“你吧,乔师父有什么事?”沈含玉警觉的问。
“她打电话请假了,是婆婆生急病,估计现在在医院呢。”
“我知道了,谢谢。”沈含玉扔下他,转身就向外跑。
她先给冯大夫打了电话,不出所料,强奶奶在她那里。
乔师父俩口子认识的医生就她一个,对她还绝对信任。
“大娘的情况不太好,是摔倒了头撞到台阶上,有脑出血。”冯大夫低声。沈含玉猜测乔师父在附近,一定是嘱咐了不要告诉她。
都这时候,这俩口子还在考虑她。
强奶奶没有单位,住院需要自己付钱。沈含玉先找财务借了一千元出来,把沈肖叫出来,两个人坐公交车去医院。
强奶奶已经下了手术台,送进重症病房,见沈含玉出现,乔师父和常大胆都泣不成声。
“师父,这钱你拿着,给奶奶治病,不够我再送来。你们好好照顾奶奶,单位那边的事不要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