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没有猜错,这姓唐的人定然和本地的太守唐云是同族之人,也就是官府的人,然而官府的人却没有大张旗鼓地将自己这几人抓起来,可见此人来访的目的应是善意大于恶意的。
想明白了这些,他自是客客气气地请了这人楼,好好听听他要说什么。
身着男装,萩娘自是没有回避的理由,她悠然在一边坐下,好奇地打量着这看似文弱书生一般的男子。
果然,那唐姓男子一进屋便四下检查着门户,确认无人偷听,这才轻声对寄奴说道:“在下的来历,想必您也能猜到,此地太守唐云乃是家叔,他吩咐我来给您带几句话……”
萩娘和刘穆之等人立刻竖起了耳朵,而寄奴也恭敬地行了个礼,答道:“素闻唐明府抚民仁爱,唐氏更是此地百姓最为信重的大族,他的吩咐,在下自是听从,绝不敢违拗的。”
那男子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您听好了,家叔原话是:南康郡守卞范之早已将你们数人的画像加急发送到了各个州郡要求通缉,而我唐氏历朝历代以来都是奉公职守的,自是不会延误捉拿之事,只不过你们几人早就得到了消息,掩藏了行踪,故而府兵根本没能发现你们几人,但若你们还继续在泉陵逗留,那是不是会被府兵发现便很难说了……”
他说完了之后,不等寄奴说话,便一拱手道:“话我已带到,几位,还请善自珍重。”
说着,他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走到门口,才似是想起什么的,对寄奴说道:“家叔和我,我们唐氏,从来都是忠于皇室,忠于天子的,还请您记住这一点。”
语毕,他便推门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走廊。
是的,忠于皇室,忠于天子,但绝对不是忠于桓氏。
即便他不说这最后一句话,萩娘也早就明白了他的来意,以及,唐家的立场。
她微笑着对寄奴说道:“前几日,你不是还在哀叹,觉得以桓氏的声望和势力,根本是难以撼动,如今你可也看到了,即便是再怎么得众望的人,也总是有几个敌人的。”
寄奴此时也是回过味来了,他微微有些迷茫地抬头道:“这唐云怎么会知道我们并非寻常小贼,而是因为和桓玄作对而被通缉呢?”
萩娘笑道:“你要知道,最了解你的人,永远不是最爱你的人,而是最恨你的人。就是因为相敌对,所以才会清楚卞范之便是桓玄的心腹,更是会去了解敌人的点点滴滴。”
刘穆之闻言,一边捋须一边连连点头,赞同地说道:“此语甚妙,的确是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破敌制胜,听闻自当年桓温桓大将军当政以来,便努力想要收拢荆州的军政大权,而这唐家虽是表面顺从,该交的赋税都按时交,却是不管桓大将军怎么征调,总是按兵不动,说是为了抵御西南蛮夷,不宜轻动。而桓大将军为了防止人心浮动,也不敢轻动这些江东盘踞的世族,故而没有对他们开刀,后来桓大将军死后,自是只能放过他们不提了。但由此可见,唐家和桓家的嫌隙是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这唐云来这一出,只怕是因为不便公开支持我们,这才委婉地劝说我们尽快离去,同时还告诉了我们各州郡都有我们的画像,提醒我们最好是易容换装而行。”
原来是这样,原来就连这边远的尺寸之地,都是这些人明争暗斗的目标,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说到易容,萩娘不由得想起了,在那遥远的记忆里,似是有那么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她的一双巧手简直是能整容一般,不需要太多的掩饰,只是稍稍改动面部的一些小细节,稍稍改动一下肤色,便能将人的面貌改变得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那女子,是谁……?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无用的事情,而是自告奋勇道:“我倒是会那么一点易容的小技巧,一会我便给你们都试试,然后我们再分开走,免得引人注目,容易被一网打尽。”
寄奴点头道:“不错,如今已是晚了,再出城反而令人疑惑,不如明日一早再出城就是了。”
刘穆之亦是点头。
萩娘因是男装的,这几日都是和其他三人一起住通铺,半夜刘怀敬起夜的时候,却见萩娘倚在寄奴怀中,睡得好梦正酣,而寄奴则是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刘怀敬了然地一笑,对兄长点点头,便轻手轻脚地去了。
然而远远地却听见萩娘嘴里轻柔地呢喃了一句:“琰郎……”
他心中一凉,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更是不敢去看自家兄长的神色。
月光无知无识地洒落着,这片纯净的银白色有时看着也会令人心酸。
我看着你,你看着月。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第二日辰时,太守唐云一身朱红官服,徐徐来到前院官邸的时候,却见自己的侄子唐瑄正等着自己,忙问道:“怎么样,那些人可走了吗?”
唐瑄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点头道:“已然出城了,然而侄儿却发现那四人中,似是有一名女子……且那女子……”
唐云见周围并无侍从经过,便问道:“那女子有什么异样?”
唐瑄轻叹了一声,悄悄地说道:“您可还记得数月前,那位亲自来这里找您的事?”
唐云怎会不记得,自己抱着娇妻美妾睡得正熟,却被那南郡公直直地闯了进来,指给自己看一个女子的画像,问自己可曾见过那女子。
当时唐瑄也在侧,虽是尽力阻止那位闯入,却是根本拦不住,故而他也见过那画像。
“难道是当时那画像的……?”唐云疑惑地问道,心里却是十分怀疑。
唐瑄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那画像本是普普通通,然而见了那女子本人,我立刻便认出了她,可见作画的人竟是画得十分传神。”
唐云闻言,静静地低头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