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尹不告而别
夜里风狂,吹得案上火光明明灭灭。帐内人似还未歇,正居于案后挑灯夜读。淡淡的黑影悠悠落在帐帷上,清瘦而孤独。
尹若水立于帐外,默默凝望着帐帷上的黑影,足下却似粘住了一般,没能再往前一步。
来时她便已想好要问他为何骗她,然而当她站在他身后之时,她却又犹豫了,退缩了。她心想,就算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呢,到最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既如此,还不如不问。
这么想着,她这才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军营。
外头似有人影晃动。柳慕丰蓦然抬头朝外张望,却见帐外空无一人,风吹得篝火猎猎狐鸣。
不知为何,霎那间他心莫名地有些许空落。不由怔怔望了好一会儿,才徐徐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批阅起奏章。
翌日,他刚醒来,陆昱便匆匆来报:“公子,尹姑娘不见了!”
“你什么?”他瞳眸猛地一张,遽然抬头紧盯着陆昱。
陆昱忙解释道:“才我去给尹姑娘送药,谁知刚到她帐幕,便发现她帐中空空是也。”
“会不会是散步去了,你多派几个人好好找找。”
陆昱面有难色:“我早派人寻过了,但今日军中并无人见过她,更不知她去向,而且,整个军营我都找过了,仍是未找着她,我怕……”
“那就继续找!”陆昱话尚未及完,他便先变了脸色,喝道,“便是掘地三尺,亦要给我找到她!”
陆昱不好不从,躬身应了声是,这才退出他帐幕,带头领人继续搜寻尹若水去了。
几个时辰后,陆昱再次无功而返。
“公子。”
“如何?”
陆昱面带虞色地摇了摇头,没敢吭声。
他脸色极难看,默然立于原地,似在沉吟何事。
尹若水出走一事如今已是不言而喻。他虽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却从未想过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不对……
尹若水既然能够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悄不吭声地离开,那必定明她身体已经好,并且已经恢复武功。另外他给她开的药并无治疗作用,顶多只能抑制病情的恶化,然她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武功,看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思及此处,他才问陆昱:“这几日可有谁见过她?”
陆昱歪着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尹姑娘时时待在帐中,军中人几乎不曾见过她,倒是柳姑娘这几日去得勤了些。”
“扶风?”他长眸微眯,似是想到何事,豁然起身便阔步行出帐幕。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陆昱见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但见他一转身,便朝柳扶风帐幕疾步而去。
帐内似有人正抚琴弹奏,琴声似水缓缓外泄。
柳慕丰无心欣赏,帘布一掀,冲着弹琴之人便是一句:“她走了,你可知?”
柳扶风忙平手按住琴弦,抬头见是他进来,这才连忙起身颔首道:“公子今日怎地有空来我这儿?”又忙吩咐侍女看座,竟似未听到他才问话。
柳慕丰不欲将时间浪费在寒暄客套上,直截了当道:“不必了,我今日来,乃有事问你。”
“不知公子找我可是有何要事?”话之时,她已款款行至他跟前。
“她走了,此事你可知?”他复问。
她面色不见异常,淡然问了句:“不知公子的是谁。”
“尹若水。”
“什么?”她似极惊诧,“你是尹姑娘走了?去哪了?何时走的?怎的我从未听过此事?”
他长眸微眯,盯着她,意味深长道:“这么来,她走之前亦未同你过咯?我先前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
“是的,若非你相告,估计我到现在还不知此事呢。”
他“哦”地一声:“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她闻此面色微变,然仅一瞬间,很快便恢复自然。掩唇淡淡笑了笑:“公子真会开玩笑。”
他虽未明言,但试探之意却是昭然若揭。她心知肚明,偏装作茫然不知样。只是他素来火眼金睛,她演技便是再湛,亦瞒不过他。
柳慕丰不欲浪费口舌,索性开门见山道:“我给她开的那张药并无治疗作用,然她如今却能够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地离开,想必是是有人在暗中助她痊愈。军中除了我之外,唯有军医与你识医,他们妻儿老均在我这,断然不敢忤逆背叛我,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你了。”
柳扶风闻此面色又变了变,少顷才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给尹姑娘开过药,但并非你的那样,我只是……”
“为何给她开药?”他打断她的话。
“倒也没什么,就是我见尹姑娘喝了那么多天药却始终未见好转,便自作主张替她开了新的药。”
“只是这样?”他显然不信。
她不答反问:“公子不信?”
他别开视线,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转移话题道:“我听陆昱,这几日你去她帐幕去得很是勤快。”
“我与尹姑娘相识多年,如今她生了病,我自然是要常去看看她的,免得她一个人孤单不是。”
她仍是笑语盈盈,滴水不漏。他见了,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问:“是啊,只是不知你可曾同她过什么?”
“不知公子指的是哪面?”
他眸光骤然一寒:“譬如,我的真实身份?”
她遽然大骇:“扶风哪有此胆,还请公子明鉴!”
她双膝一曲,刚要下跪,便被他扶住了。
他:“放心,这一点我还是信你的。以后,没我的同意,休再自作主张。”
完,他这才松开她,自顾转身行出帐幕。
这一点信她,那其他呢?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由喃喃,许久才无力地坐回席上,抬手抚琴,然刚拨动,琴弦陡然“嘣”的一声断了。
她一声嘶叫,忙举起手指,但见指腹上伤口虽浅,血珠却冒得汹涌。
“姑娘,您还好吗?”
翠急忙上前一步,见她手指流血不止,便慌忙张罗救治,唯独她浑然不放在心上,无力地摆了摆手:“不必慌张,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姑娘乃弹琴之人,手指头受伤了可大可!”
她并未听进去,微微仰头怅惘道:“我谈了这么多年琴,从未发生过像今日这般……弦断,乃不祥之兆啊,莫不是……”
“姑娘,您莫要多想。”
“我哪能不多想,以前,他从不会这样待我的,可如今……”
“公子待您还是很好的,是您多心了。”
“可他才明明生气了。”
翠闻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才道:“姑娘,奴婢有时候实在是想不明白,您究竟为何要违抗公子的命令治好尹姑娘,还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她?您这么做,不是徒惹公子不快么!”
柳扶风苦笑一声:“我若不治好她,她怎会离开公子?我若不告诉她真相,怎有办法铲除所有障碍?”
翠似有所悟,忙问:“难不成姑娘您是想借她之手铲除那只癞蛤蟆?”
柳扶风闻言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癞蛤蟆要除,会杀人的工具亦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