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塞外到目的地不过五六百里,但碍于天气反复无常,尹若水足足花费了十数日功夫抵达此处。
此时正是午后雨歇,地还是湿的,悬挂云端的虹倒映在地里,足下轻轻一踩,虹立时碎了一地。
尹若水微微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牌匾,“亨通客栈”四字金漆早已斑驳,那日她背着易水寒至此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
客栈门扉紧掩,竟似不曾开门做买卖。尹若水默了一瞬,徐步上前,抬起手刚要敲门,门突地自里打开。
一中年男子自门后现出大半个身来,冲着尹若水便问:“敢问可是尹若水尹姑娘?”
尹若水闻此不由大感惊诧,上下打量一阵,只见对商人作扮,足下轻浮,不似会武功,笑容客气而殷勤,眼里带着几分商人惯有的明,想来应当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不错了。只是不知对何以晓得她姓名。
她暂时压下疑念,谨慎地点头应了声是。
这时,便听对自告家门:“尹姑娘好,我乃这家客栈的掌柜,鄙姓彭。我已在此恭候多时,如今可总算等到姑娘您了。”
“等我?”尹若水听得奇怪。
“正是。”
“为何?你之前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知我姓名?”
“不瞒您,我其实并不知您姓名,只是三个多月前,有人告诉我将来会有一姓尹名若水的姑娘到我这儿来。”
尹若水心头蓦然一凛,忙问:“那人是谁?”
“是一位姓柳的姑娘。”
“是柳扶风?”她大惊。
掌柜点了点头:“正是。”
“她让你在这儿等我做什么?”
“柳姑娘并未明,只吩咐我在此等到您来为止。”
尹若水只觉一头雾水,不知柳扶风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此时,掌柜已敞开大门将她迎进客栈。
客栈内空无一人,到处蛛丝尘,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掌柜的,你们这里是不开了吗?”她问。
“柳姑娘吩咐过要把这里封起来留着等您来,我们哪里还敢开门做生意不是。”
原来如此,难怪才她来时,大门是关着的。
当初易水寒便是在这家客栈里死了的,柳扶风又如此费心思地安排人将客栈封锁起来,想来此处必定是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只是,线索具体该往哪找呢?
她忍不住仰头四处张望,心念电转间,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当时,陆昱与她正在大堂话,二楼厮忽然慌慌张张地从易水寒房内夺门而出……
“是了!”她灵机一动,恍惚间想到了什么,足尖一点,直身飞向二楼走道。
易水寒的厢房便在走道从左开始数的第二间,房门紧掩,且上了锁。
“为何锁住它?”尹若水问。
才她飞上二楼时,掌柜便已跟着从楼梯跑了上来,此时听到她询问,便如实答道:“这是柳姑娘吩咐的。”
她眉毛微地一蹙。
不知她心里究竟做何感想,只听她命令:“打开。”
掌柜应声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进了门便是外间,外间中央一圆木桌、三凳,桌案上一茶壶、三茶杯,其中两只茶杯倒扣一旁,另一只茶杯里装了半杯茶。茶水早已变质,正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她还记得,这半杯茶乃她当初离开之前喝剩下的。不曾想,过了这么多个月竟还留着,连茶杯的放置位置都不曾改变。
她举步继续往前走。
内间居于左侧,与外间仅隔一面屏风。内间陈设极简,唯有一床、一帘、一枕、一被。被上血迹仍在,便连石枕斜放的位置亦不曾改变。
这里的一切一如她离开之时,不曾有过丝毫变动,看来,自她离开后,便再无人进过此地。
往事如昨,一点一点地在她脑海里播映起来,她想起那天易水寒了无生意趣地躺在这张床上时的样子,想起那天他同她过的每一句话……想着想着,易水寒仿佛复活了般,突然出现在床上对她笑了笑,冥冥之中,她甚至还能听到他在轻轻地叫她的名字:“若水……”
她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要去触摸他。然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触摸到他身体,他人便陡然消失了。她摸了个空,手掌心一下子落在了被单上。
心里不出有多么失落。她敛了眸,打算把手收回来。便在这时,她余光突然注意到床内侧的梁柱上有好几道剑痕,显然是打斗之时留下的。
“床上怎会有剑痕?”她不免感到惊诧,急忙集中神查看别处,果然又被她发现了好几道剑痕。且,这些剑痕大多出现于床上,可见被杀者当时正躺在这张床上,并与杀人者展开厮杀。
从现场残留的剑痕来看,双武功应该都不差,但被杀者却始终未离开过床,必是因为此人身患残疾不便下床。
擅剑、身患残疾,难道被杀者便是易水寒?
若是,那杀人者当时是怎么进来的?
她记得,当时自己正在楼下大堂同陆昱话,若有人直接从大门进来,必然有人看到,但没有,可见杀人者极有可能是爬窗进来的。
她奔出外间一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窗户是开着的。
她忙将头探出窗外。二楼不高,莫武功高强之人,便是偷摸亦极容易爬进来。只是窗外便是大街,人群泱泱,要避开众多眼目爬进此处绝无可能,况且易水寒亡故之时乃青天白日,料杀人者绝无此胆。
如今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便是通过邻户而入。左边厢房乃她所居之处,自然不必怀疑,唯剩右边厢房不知情况。
思及此处,她忙奔至右邻厢房内。
右邻厢房与其他厢房并无不同。她查看数番,仍未找出异样,只得问掌柜:“你可记得去年腊月廿二日入住该厢房之人姓甚名谁?”
掌柜摇头苦笑:“甭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纵是记性再好,隔了这么长时间,亦早就不记得咯!”
尹若水闻此正觉失望,恰这时,掌柜突地补了句:“不过,店账簿上倒是略有核计,尹姑娘若是需要,我现在便可拿来借你过目一二。”
尹若水不由喜出望外,忙抱拳谢道:“那就麻烦你了!”
旋即便随掌柜一道下了楼。
掌柜翻找好一阵,自一大木匣中取出一账簿。
那账簿极厚,翻开一看,但见纸张泛黄,页角卷曲,颇有年头。账簿内墨字密密麻麻,翻了好几十页,才总算翻到去年腊月廿二日核计内容所在页。
她按厢房序号一一看起:天字一号厢凌云乱,天字二号厢……地字一号厢尹若水,地字二号厢易水寒,地字三号厢——
“怎么会是他?”她蓦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地字一号厢”下那三个大字。
“难不成她的都是真的,易水寒不是自杀,而是被他杀死的?”她脑子彻底乱了,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缓缓闭上双眼,当初发现易水寒身死之时,由于太过震惊,她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如今时过境迁,很难这些证据是易水寒去世之前无意留下的还是他死后有人故意伪造的。
不过,既然易水寒之死有所疑点,她自然会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她缓缓睁开双眼,此时心绪已恢复冷静。
“易水寒,你放心,若真是他杀了你,我定会为你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