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流苏用言灵控制着桌上的一支笔,那支笔飞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一角,屋内的香烟很快散去。
过了一会儿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恢复了些许知觉,便起身扶着桌沿,慢慢走到那枝腊梅边上,轻轻折下一些,用灵力点燃,重新放回香炉中。
落无归看样子还没有回来。
纪流苏合上窗户,神色复杂的走回床边躺下。
她真是没想到,如今的落安,竟然会对她有这种心思。
在最初的气愤和失望之后,现在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浓浓的愧疚。
愧对于苏玲,愧对于落求笙,也愧对于落安。
苏玲为救她而死,孩子托付给她,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画,一副是苏玲与落求笙,还有一副,则是她自己。
纪流苏大概猜到这是哪里了。落亦楚能根据落安的记忆,构建出一个真实的映射。
这里,是当年落府中,她所住的书房。
纪流苏在床上躺了许久,终于恢复了部的力气,也就在这时,房屋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进来的依旧是落安。
他手里端着一碗粥,闻着味道,应该还是百花粥。
看样子这孩子又重新去熬了一碗。
纪流苏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睛,装作力气尽失的模样,静静躺在床上。
落无归应该是用了屏息之术,所以不受舒眠花的影响,但同样,使用这种法术,他也闻不出其它的味道。
“弄晓。”少年轻轻唤道。
纪流苏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合上眼睛,不去看他。
落无归的眼眸中闪过几丝受伤,却还是强扯出一抹微笑,“需要吃点西吗?你还没辟谷呢。”
床上的人依旧没理他。
少年走到床边,将碗放置在桌上,俯下身,垂下的发丝扫在纪流苏脸上,带来几分痒意,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睁眼,对上的便是一只漆黑幽深的眼眸。
另外一只眼睛被银质面具遮住,却也挡不住少年的俊美。
纪流苏不耐烦道:“离我远点。”
少年呼吸一窒。
简单四个字。
以前听她对青霄老祖,少年只觉得快意,而现在,这几个字,却是对着自己的。
落无归低下头,眼瞳渐渐阴郁起来,少年的唇近在咫尺,散发着桃花香甜的气息。
他克制不住心中叫嚣的猛兽,便要吻下去,却听见那唇中突然迸出两个字:“你敢。”
你敢。
像是一句魔咒,让少年整个身体僵硬在那里,不敢再动作分毫。
“你若是敢这么做,”床上之人一字一句,话语容不得质疑,“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炙热的火焰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落无归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发出几个干涸的声音,“我,先出去了。”
“等等。”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落无归眼眸一亮,就要回过身,却听得少年继续道:“把你桌上那西也带走,闻着恶心。”
他霎时又如置身于冰窖。
过了许久,他才带着几分倔强道:“放在那里,弄晓,若是什么时候想喝,就喝吧。”
完,他迈着像是被栓了铁球的腿,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
屋外,老者站在木屋的柱子下面。
看见少年神情,老者大概就能猜到天散道人又了些伤人的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
最近叹气的时候来多了。
“主人,现在,你把关系弄成了这样,后悔吗?”他问道。
落无归抬起头,一语不发。
他想要摆脱那个身份,然而却始终没有办法彻底卸下。
“前辈。”落无归道:“是我贪心了吗……”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去做了。
她的话,是道道毒刺。
将他的心刺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为什么……我是落家人。”
“为什么……”他喃喃道:“我会是落安。”
*
在落无归走后,纪流苏等了一会儿,将神识扩散到周围,确定他不在了之后,这才翻身站起,是时候去找秘境老者了,或许他有办法让她出去。
目光瞥在桌上那碗百花粥,纪流苏挑挑眉,走过去,端起来轻轻尝了一口,味道很好,比当年苏玲熬给她的还要好喝。
只可惜,第一次喝到安亲手为她熬的粥,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纪流苏没有多喝,只是抿了一口,喝多了落安肯定会看出异样。
落安大概是太相信舒眠花的作用了,除了屋子内的香味,就没再设下其他结界或是阵法了。
纪流苏从窗户无声了跳了下去,周围是一片桃花林,应该就是之前老者所在的院子。
可是现在老者并不在这里。
纪流苏顺着窗户外的一条道慢慢走去,终于在路的尽头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袭白衣的老者。
似乎是在等她。
“前辈。”纪流苏上前两步,拱手行了一礼。
老者道:“道人,实在是委屈您了。”
纪流苏苦笑两声,“我倒谈不上委屈,只是,太愧对于阿玲和落兄了。”
老者无奈道:“当年,你走后,主人便独自一个人逃了出去,却被一个魔修给抓住了,魔修挖出了他的右眼,还想取他性命,我违法秘境规则,强行从魔修手中救下主人,当时情况紧急,我用各种药材给他治疗,才从鬼门关里把主人救了回来,然而他伤的是在太重,老朽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冰封在圣池中,这一冰封便封了三千年。”
秘境规则纪流苏是知道的。
这是天道立下的西。
由于秘境有自我意识,为了不让秘境打扰到主世界的运转,所以天道下了一道枷锁,所有秘境化身强行突破空间到达现世的,都会被迫沉睡。沉睡期间无法与现世相联系,也就没有办法从现世获得秘境运转的灵力。
纪流苏听着老者的话,记忆落在了那句“被挖了右眼”上。
——被挖了右眼。
她心口突然像是被锥子刺中,痛的有些不能呼吸。
当年那时候,安才六岁。
便被活生生挖出了一只眼睛,那时的他该有多疼?
“老朽睡了有三千多年,直到十几年前,天道剧变,这才将老朽唤醒,同时,由于天道的原因,圣池没有能力再冰封主人的身体,而这秘境中充裕的灵力,不是那个时候的他所能承受的。所以老朽只能将他送了出去。”
纪流苏静静听着,她微微蹙眉,“天道剧变?十几年前?具体点,是什么时候?”
老者细细回想了一想,“应该,是十二年前吧。”
“那场雷劫风暴威力巨大无比,老朽敢肯定,是有某位修士即将飞升成仙。甚至那位修士的能力,将天道都压了一筹。”
将天道都压了一筹?!
纪流苏怔住。
老者的话她不会怀疑,落亦楚存在时间很久,所以他的感应也十分准确。
“那个人,飞升成功了吗?”纪流苏问道。
老者摇摇头,“不知。”
“不知?”
“那场风暴持续了很久,但是最终停息了。那人渡劫没有在修真界,而是在森罗秘境中,现世不受影响,所以只有秘境化身才能感觉得到。老朽只知道天道最后似乎是被压制了,但是那人有没有飞升成功,我便无法感应了。”
飞升成功的修士会得到天道的祝福,所以不论是哪个地的修士,都会得到一些祥瑞之气。
没有祥瑞之气,就明那位修士其实并没有离开这世界。
但是拥有压制天道能力的人,为什么会放弃飞升?
这一点纪流苏有些想不明白。
若是她能渡劫成功,肯定做梦都会笑醒。
“主人从冰封醒来后,我又陷入了沉睡,一睡就是十二年,所以这些年里主人经历了什么,老朽也不清楚。”
到这里,老者突然向纪流苏躬身行礼,“老朽知道您与主母情谊深厚,所以老朽请求道人,无论主人做了什么,还望道人能看在他是主母孩子的份上,多多劝导,不要冷语相向,他实在是太脆弱了。”
这一点纪流苏也知道。
只是现在落无归发昏发的厉害,她又实在不知道该些什么好。
她疼爱安,自然不愿意伤害他,但是这孩子太偏执也太不听劝了。
“前辈快请起,”纪流苏扶起他,“我以前,把安当做自己的孩子,苏玲死后,我虽然在四海奔波,不停替师父偿还因果,却始终惦记着他,苏玲死前的托付是一回事,我也真正爱着他。”
“因为疼爱他,所以,不管是身为他的义父,还是作为我自己,我都必须让他死心,委婉的拒绝我不太会,只能强硬一些。”
老者明白纪流苏的意思。
他点点头,“好,实在愧对于道人您。”
纪流苏叹了口气,“当年之事,我有疏忽。”
“对了,”她道:“请问前辈如今探查到这秘境中到底丢失了什么西吗?”
老者道:“引雷珠。”
引雷珠,纪流苏知道这个。
以前在西海沧音,落求笙在她渡劫的时候拿出来借她用过。
正面可引雷,反面可散雷。
魔修要这个西做什么?
纪流苏微微蹙眉。
用来渡劫?
但这完没有道理啊。
拿到落亦楚的钥匙,不去抢那些秘籍珍宝,反而只要了一颗的引雷珠。
而且就这么一颗引雷珠,竟然还弄得落家和南宫家两败俱伤。
纪流苏敢肯定,这里面定然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只是,这魔修报复的究竟是落家,还是南宫家,她就不知道了。
“多谢前辈。”纪流苏朝老者到了谢,又问道:“敢问前辈,可有别的法离开落亦楚?”
老者道:“老朽能强行开启入口,但是这么做,便违反了秘境规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再睡上多少年,为了主人的安,老朽不能沉睡,所以,还望道人见谅。”
纪流苏能理解他的话。
毕竟现在落家的直系血脉仅有落安一个人,他若出了什么意外,落亦楚也就彻底断绝了和这世界的联系,除非万年之后,有别的人能再次与它建立羁绊因果关系。
事到如今,还是只有让落安开门,但是落安会开吗?
纪流苏不确定。
她顺着路又走回了那座木屋,刚看见木屋,她就发现,木屋的门被打开了,应该是落安回来了。
纪流苏走到门口,微微一怔。
屋内一片狼藉,像是有什么人翻箱倒柜,急切寻找的什么西一般。
她还没进入,就突然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身子!
那句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她背上,颈间是少年急促的呼吸声。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哭腔,热流滴在她肩上,“我还以为你真的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少年如同一只濒死的兽。
不断哀求着有人能救救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弄晓。”
他的话语,最终让纪流苏心软了。
毕竟是自己怜惜疼爱的孩子。
“只要你现在打开门,让我出去,秘境中的一切,我就当没有发生过。”纪流苏道。
落无归身子一僵。
他不愿放流苏离开,也不愿意她对自己冷语相向。
矛盾交织在少年心中,他只能把怀中人抱得更紧,来安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安,”纪流苏忽然道:“你还记得以前,我带你去金陵城玩的时候吗?”
少年一顿。
“那时候你过,希望我能做你一辈子的义父。现在,这也是我的心愿——”她强硬地将少年推开,灿若星辰的双眸写满了认真,“我也希望,我能做你一辈子的义父。”
仅仅是义父而已。
那一刻。
少年终是忍不住,呜咽悲鸣出声。
他彻底没机会了。
虽然,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的事情。
他不过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兽,在苦海中寻找着浮木,自以为能得到救赎,然而现实却永远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你若离开我,我会死的……”
“你若执意要留下我,我更会死。”残酷的话语从她嘴中出,残忍的剥开了少年流血不止的心。
悲哀而又绝望。
冷风吹过,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题外话------
青春期该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