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夜,你……”白还是张了口,可话到嘴边,又是无言,他看着塑夜固执的眼神,还是选择实话,“阿阮她走的匆忙,许是真的没什么顾念了,她只是留了一颗聚灵珠,让帝江帮其转生,再者就是让我看着他别犯浑,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实在是疯起来可怕,估计是怕他去危害六界,呵呵。”
塑夜冷静地点头,她没有半句话留给自己,可也不算是给帝江留了什么好话,毕竟,他那样伤阿阮的心,他没资格。
“那颗聚灵珠,给我吧。”
就在白以为塑夜不会再什么的时候,对突然开口索要聚灵珠。
白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被帝江握在手心里的珠子,听塑夜又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没办法完成阿阮的托付,这件事既然是阿阮最后的重托,就交给我吧,我来做。至少,我很清醒。”
这样一想也是,白半抢半哄的从昏昏沉沉的帝江手里拿走了那颗聚灵珠交给了塑夜,他知道,塑夜这个人每一句话都像是承诺一般,定然会比帝江办的更认真更稳妥。
修罗族没安稳几年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天帝大怒,但也顺便就此对修罗族伸了手,将其管服住了。以往不管是修罗族先王,阿阮的父亲,还是弑兄夺位的极王,都是硬骨头,天帝管不了,这下子修罗族硬骨头没了,天帝立刻便扶了一个唯唯诺诺只懂讨好享乐的软骨头上位,就此,从来不服管教的修罗族终于归附天帝。
消息很快传到了魔界,冯九劝不住骆商和木万年,两个人回修罗族试图搜索到阿阮的魂魄,却和帝江一样一无所获,二人即刻便去元清那里找了帝江。
帝江神志不清,被骆商和木万年狠狠揍了一顿,元清知道了骆商和木万年的身份,叹着气没有阻止。这恐怕是帝江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揍,也是唯一一次对出招没有还手。
有元清在,到底是让帝江安静了几日,白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想着阿阮就这么没了,心里难受的很。帝江安静的时候像是没有呼吸似的,就只会坐在院子里发呆,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白看着也很是忧心,却又不敢刺激他,和元清两个人整日里并排坐着看着帝江叹气。
白发愁:“仙师,他这样是个什么情况啊?还能治好么?”
元清无奈地摇头,“他这是癔症,得看他自己,吃什么药都是白搭。”
两个人又是接连叹气,元清又道:“我早就了,他这是天劫,莫要和老天耍什么心机,你瞧,现在闹得……”
白默了默,“那……阿阮还能回来么?”
元清也沉默了,“修罗祭器,从来没有复生者。”
二人这回都没了话。没有人希望阿阮是这样的结局,就算是心里有那么一丝觉得帝江这人是活该受罪,可阿阮却是无辜的。
安静到无声无息地帝江突然站了起来,良久才转身,他走到元清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元清瞪大了眼睛,从他拜入师门奉茶那天郑重地跪过他,这还是头一次。
帝江道:“师尊,你能不能帮我把阿阮带回来?”
元清当他又是发癔症了,拉了他一把,却没拉动,这才发现他眼中清明,显然是在认真的。
“江儿……你起来吧。”元清语气不由得软了,他不忍心再将和白的话重复一遍,这句话当是在告诉他事实了,阿阮不会再回来,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帝江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元清,过了许久,他起身,点头道:“我知道了。”罢就自己回了屋。
白却忽然觉得眉头直跳,总觉得帝江这模样一点也不正常。
帝江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七天七夜,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孤独,即便是父帝殒身,他失去了父帝的亲情温暖,纵然心伤,也从未觉得自己也要追随父帝而去,他游荡六界,隐居深山,未曾觉得时间空寂,年月难熬。可如今,他一颗心空荡荡的,云山上的院儿再好,他却不想再回去了。
因为那里已经看不到阿阮了,失去了神力养护,那法力幻化的十里桃林也日渐凋零。再也没有人拂花舞剑,再也没有人笑嘻嘻地喊他师父,再也没有人毫不吝啬地予他温热怀抱……
吐出了忘情,情爱之念丝丝绕上心头。
帝江捂着疼痛难忍的心口,连嘴里都仿佛是血气甜腥。他恨不得自己替阿阮死了,灰飞烟灭,以此偿还阿阮的情意。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阿阮那个崽子从就看着他,跟在他身后,从仰望到爱慕,他一颗冷寂的心看得明明白白,可他就是没有心动过。
因为忘情,因为为了反抗那可笑的天劫,他藐视了老天,老天却给了他难以承受之痛。
哪怕是有一丝希望可以带回阿阮,他有千年万年去补好她的魂魄,等她回来,等她原谅自己,等她再次喜欢上自己。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眼睁睁看着阿阮消失,他连她的半片魂魄都抓不住,就连师尊也没有办法。这六界之内,他是至高无上的神,可他却永失所爱。
这是他的报应。可却不应该是阿阮的报应,阿阮那么好,那么乖,她不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第八日清晨,帝江静静地坐在镜前,丢掉了自己所有的红衣,穿着阿阮喜欢的白衣,一头黑发七日间渐渐变成白发,他恍如未见,只轻轻拿起阿阮留下的诛邪绫松松拢了发丝束起。
阿阮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他给她的一切,她都不要。如果这不是恨,帝江都找不到另外的解释。他毫不意外,毕竟阿阮有足够的理由恨他。当日他还未察觉自己的心意,不光在她面前杀了裴瑾,更是将她囚禁,甚至用强……帝江不敢想,那个时候阿阮到底是现在想什么呢?
她那么喜欢他,却那么清楚他不爱她……所以,肌肤相贴亲密如斯时,她心里该有多荒凉?
帝江心尖儿都要颤抖起来,他缓缓起身,又痛得弯下了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站直身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白发现帝江已经不在,惊慌失措地找来元清,两个人彻底找了一圈发现他是真的不见了,只字未留。此后便不断听闻六界有人生事,有人四处搜寻魂魄和修补魂魄的法器,闹得六界不宁……白和元清没少为这些事擦屁股。
没过多久,冥界酆都大帝的位子空了出来,仙界北武神请辞,求去了酆都大帝的位子,一时间闹得纷纷扬扬。有人他这是深藏不露捡便宜,有的人却觉得酆都大帝只是出来好听,断然不能和仙界北武神相比……
帝江听闻后,再次入了冥界,同样的忘川河畔,相隔许久,再次与塑夜相见。
成了酆都大帝的塑夜,面如冷霜,原先只是性子清冷,如今却是如寒冰利刃,让人亲近不得。
帝江眯了眯眼,他后悔地是在阿阮面前杀了裴瑾,却从来不会后悔杀掉裴瑾,可当初在冥界刺塑夜那一剑,多少是他冲动了,只是事后再想起那件事,塑夜难道就没有动丝毫心机么?堂堂仙界北武神,就算无法和他这个神相比,可他那么随意的一剑,塑夜明明可以躲开的吧?
他不仅没有躲开,还硬生生承受了那当胸一剑,为的不就是让阿阮无法原谅他这个心狠冷血的师父?
“塑夜,你变了很多。”帝江看着一身黑色王服的塑夜,他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不卑不亢地请示着,被塑夜挥退了。
塑夜道:“你也变了。”再见帝江,他那一头白发,他不是不惊讶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阿阮魂飞魄散,一丝痕迹都探查不到,他不过是白了头发而已。
阿阮的那两个故人,骆商和木万年,不待见帝江,也不乐意见到他,若不是那颗聚灵珠在他手里,恐怕骆商和木万年也不会留在冥界,但这件事,他不会和帝江就是了。
帝江与他原是最亲密的好友,纵然隔了一个阿阮令他们难以再敞开胸怀,可到底一个是神一个是仙,没有那般狭隘,往日的情义总归是在的。
“一起……喝酒么?”帝江问。
塑夜向来少饮,这次却是应了,“好。”
酒至微醺,帝江道:“塑夜,我一定会找到她。那颗聚灵珠,你还给我。”
塑夜装醉道,“什么聚灵珠?我不知道。”
帝江眯眼,塑夜是个从不谎的性子,可他此刻却不觉得他有半分可信,他伸手抓住了塑夜的衣领,“当日我神志不清,是白给你的吧?他了不算。那是阿阮留给我的,你凭什么拿走?”
塑夜冷哼一声,他喝的没有帝江多,伸手一推就将帝江的手挣开来,“你又凭什么?”他垂着眼睫,让人看不出那里面是认真还是敷衍,他道:“你来晚了,聚灵珠被骆商和木万年带走了。那原就是阿阮的西,而他们才是阿阮最亲近的人。你又算什么?你又凭什么保留?”
帝江心头一颤,闭了闭眼,“我是她的师父。就算她恨我,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最爱的男人,你我凭什么?”
塑夜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分扬起拳头就挥了过去。
“帝江!你胆敢……你胆敢这样!你混蛋!你他娘的就是个混蛋!你没有资格被她喜欢!没有资格提爱这个字眼!”
帝江一身酒气,被他这骤然清醒的一拳打了个正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素来清冷沉稳的塑夜不仅失了态,还骂出了脏话来,他吐出一口血沫,醉意去了个干净。他愣了愣,没有还手,塑夜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发了疯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塑夜!你够了!”之前被骆商木万年他们揍了一顿,是他心甘情愿,可塑夜这又算什么?帝江恼怒地吼他,还了手。
塑夜被他突然的还击甩了个踉跄,“不够,再来!我早就想打你了!”
帝江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我又何尝不是!你以后给我离阿阮远点儿!”
塑夜突然就留了泪,大吼道:“还能怎么远?阿阮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你个混蛋!”
帝江被他那眼泪看得呆住了,他没想到塑夜竟是哭了,可他不才是最痛的那个人么?他都没哭,塑夜凭什么哭?怔楞之际,又吃了塑夜一记拳头。帝江也不甘示弱地扑了过去。
一个神,一个仙,两个人就这样像是人界的两个孩子,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成一团,糟蹋了一大片彼岸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气力用尽,倒在彼岸花海里喘着气,谁也没有再一句话。塑夜手臂横在眼睛上,帝江偏头去看他,想问他,塑夜,你是又哭了么?
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问得是:“塑夜,为什么我没有一滴泪呢?我也想哭啊……”
塑夜腾地翻身起来,一句话也没留给他就走了。帝江在那彼岸花海里躺了好久好久,起身离开时亦没有和塑夜告别。
当晚,孟婆倚在门口无聊地张望,就见他们冥界新上任的大帝独自在彼岸花海里饮酒,不要命似的仰头灌着,也不怕把自己灌醉。没过多久被新大帝提拔上来的白左使慌慌张张地过去了,孟婆闲着也是闲着,跟了过去,想多看看大帝那张俊脸……
结果凑近了,闻到那夸张的酒气,孟婆脸色难看,提着酒罐子,“白左使,大帝这是喝了醉梦三生啊……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是醒了,也要忘却最难忘之事。”
她八卦地凑过来,不大敢调戏这位冷酷的白左使,更不敢冒犯那更为冷酷的新大帝,声打探着:“大帝这是经历了什么伤心事,要喝醉梦三生来忘啊?”
“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么?”白左使冷冰冰地一张脸,扶起不省人事的塑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孟婆讪讪地闭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