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你相遇,是被那场实验中的异常力量所吸引。”许行素的很是艰难,他终于抬起头,继续道。“是因为,神明混血觉醒了,对吧?”
桑衍怔住。
她不想许行素继续深究下去,可也没有否认。“也许。”
许行素抓着绳索的手很是用力,以至于掌心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他还是垂下了手,低声道。“我总以为我能救你,桑衍。”
许行素失去了生身。
许家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实验室中,险些连姓氏都被抹去的许行素失去了生身,他选择活着的唯一理由,是两次救下他的桑衍,还需要指引。
他会救她,并为此选择活下来。
视其为亲人、姊妹,将桑衍的事也当做自己的事情来看待,桑衍就是他的生身,他努力的向——他总是认为他会明白一切,并且……
他确实明白了一切。
除了他与桑衍间隔着神明二字,遥不可及也不可能救她这一条。
他不甘心。
桑衍垂眸望着他,好久才缓慢开口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一句立刻叫许行素抬起头,因为休息不好而泛着红的眼睛中隐约是期望,果然桑衍唇边是很轻的笑意,声音也温柔的过分。“有什么不一样?”
人类也好、神明也好。
决定这一切的从来都不是血脉,她站在许行素面前,作为人类,或者作为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行素察觉到桑衍正站在他身旁这件事,不在神殿中、不在冰冷的地,就倚在他身侧不远,那双眼睛是这么多年看见过的,十分熟悉的黑色。
他不出话。
他想这样走下去你会变成怪物,没有任何能够阻止诸神膨胀的法,也想就算是白狼也许也看不到终末之日,他又如何肯用自己来救你?
想如往常般对桑衍他总会找到办法,想坚定起来想笑起来,可是抬在半空去拉桑衍的那只手,被冻得僵硬,最终只是沉默收回。
他不怕她。
他怕自己无能为力。
“会有办法的。”这样平常的一句安慰,自桑衍口中出却颇有力度,叫他咬着牙抬起头,声音沙哑。
“桑衍。”许行素从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如今他着谎,坚定到连自己都相信了。“给我时间,我会了解更多事情,也会救你。”
桑衍低笑一声。
许行素总觉得对是在嘲讽自己,涨红着脸不出话,他望着桑衍唇边轻盈的弧度,突然长长松了口气,叹息道。“叫我一声兄长吧。”
叫他再勇敢些。
桑衍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稍作回忆才想起兄长应当是如何称呼,她盯着许行素执拗的双眼,笑着回答。“哥哥。”
“你什么都别怕。”许行素站起身,他偏开脸望向白狼,又收回了视线,继续道。“别怕,别做梦,天会亮的。”
桑衍停在原地,忽然想起最初到亭的时候,许行素总是怕她做噩梦,像个大人似的夜里翻墙过来看她,结果反倒被墙角的她吓了一跳。
其实那时候桑衍没有梦境,连过去的一切都模糊的过分,怎么反倒是如今,那些都好像从不存在的时候,又在梦里见到了呢?
“好。”桑衍顺着他的话应声,她突然话音一顿,抬了抬头,片刻后向着白狼的向走去。“我这就回去了。”
许行素站在那儿发的不甘心,可又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是这个人更能保护桑衍,可是兄长见到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突然有一日,心系于某个不知名的男子,总会有种被夺走了什么的错觉不是吗?
他晃了晃疼的厉害的脑袋,老老实实还爬回墙边,才从墙上翻下来,便看见院中有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青衣于月色下隐隐约约。
……亭院长?
许行素余光扫见石桌上放着一厚厚的古籍,借着月光勉强看见封面上写着‘对神明组旧闻纪事几字,立刻明了,咬着牙沉默下来。
“为什么要查神明的事情,嗯?”亭并未回身,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并非是质问的语气,可许行素仍旧无法回答,于是亭叹了一声。
“你知道上一个看过这书、了解到这座院故去之人,是谁吗?”
许行素觉得声音发涩,不像是从自己喉中出的。“是谁?”
“他是个天才。”亭声音平和,毫不吝啬的夸奖道。“任何事情都的很好,对什么都有自己的见解,优秀而谦逊……是我最骄傲的生。”
月下这位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院长,缓缓道。“然后,这位也许已经超过了我的者,一手创建了那个实验室。”
许行素呼吸一滞。
他知道亭一定也如规劝他般规劝过那人,知道亭希望他的生不要被区区‘异于人类的力量所蒙蔽,也知道亭最终只是叹息一声。
没有听从劝告的那人,还是步入了歧途。
任何人的命运都在自己手中,亭无法干涉,他只是尽力想要让他们别被迷惑,最终部归于一句。“行素,我希望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做不得。”
许行素知道自己的任何回答都是苍白的,他现在的每一句承诺都可能成为后来某日,他背叛‘自我的证据。
“院长。”许行素还是开口了,他站在亭身侧,无论对是否相信,还是坚定的回答。“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情,也许会与您的教诲相违。”
亭转回身,当初咬着筷子哭的无法自抑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人,那双眼倒是始终如一的坚定。“但那绝不会让您觉得失望。”
一模一样的聪慧,完不同的个性与答案。
许行素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人。
亭伸出手揉了揉许行素毛茸茸的短发,在少年不满的挣扎中,温和道。“夜深了,去休息吧。”
瞧那少年,眼睛红的连夜色都遮不住。
“您……”许行素欲言又止,他是个什么事都憋不住,不出来就难受的不行的性子,走到门口却又反身回来。“您要信我,我不会做那些事。”
亭推着他的背叫他回到房间,没有好也没有不好,他为许行素关上门,缓步走到院外,终于低声呢喃道。“证明给我看吧。”
他独自漫步过亭的深夜,红羽在他一出门便扇着翅膀落在了他肩上,把他整整齐齐的黑发啄乱了些,可他也只是顺了顺对软软的羽毛。
“院长。”虞清鸿就跟在他身侧,不如年轻时候腿脚利落了,比起如同被凝固了岁月的亭,虞清鸿年纪大,也发的力不从心。
他天赋算不得好,没有多余的力量去维持身体的巅峰状态,倒是年年都觉得力量在衰退,连命魂都转不动了。
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心知亭非要走这一趟,是实在失望太多,亭怕了,怕又是极为亲近之人,一刀捅在他心口。
“清鸿,你看这些孩子如何?”亭平静问道。
虞清鸿一怔抬起头来,这一代世家的几个不用,脾气任性了些但绝不至于走入歪路,年轻的也就如往常那些一样,不值得夸奖也没什么错处。
亭见他答不上来,缓慢开口。“我啊,大限已到。”
“您、您这是什么?!”虞清鸿似乎从未想过亭离去的一日,只是这一句反问低落下来,恍然想起这个黑发茶眸的年轻人,身体中装着的,是个经历过近一百一十个年头的垂暮老者。
这世上就算是大天赋者,又有几人能活到这个年岁呢?
亭心知自己已经是末路。
可他活着,亭中的者们,还尚且不会弄出些什么事情,若他故去,谁来压住这些孩子?
“院长,也许先院长把这院交给您的时候,也是如此担忧着的吧。”虞清鸿低声劝道。“可最终,院也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前程啊。”
亭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
他对所有人心软,却唯独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同他年纪相当的北衡院长容青,早就把事务甩给了接班人,西疆那个掌控欲极强的谷雨院长比他年轻的多,却也在逐渐放权,只有亭一人,凡事都要自己看过才行。
并非是对权势有什么留恋,仅仅担忧院与院中的孩子们,在某个拐角行差踏错,落入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中去。
何必呢?
亭终究无法为这座千百年屹立不倒的院代名,后来者将会接手他的责任、他的担忧,然后传承般将这份平和再交给年轻的下一人。
命运不会为了谁停止不是吗?
“你的对,是我错了。”亭的声音叫虞清鸿急忙想要反驳,却被青衣人手一挥阻止。“每个人都一定会犯错,就是我也不例外。”
应当,他犯过多少错了?
亭低笑一声,望着夜色的双眸中,满是温柔。
……
北门处今日热闹的很。
“诶老头,这么睡会掉下去的。”有个穿着亭制服的少女站在树下,向着树荫中隐隐约约的老者张望。“你还是快些下来吧,都在看你呢!”
树上的老者翘着腿横躺在枝桠间,他赤脚踩着麻鞋,穿一件苍色短衫,也许并不合适的绑腿下露着一节脚腕,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平民吗……?”
“瞧穿着的衣服也不像是来这边的世家长老啊……”
“是从附近山里过来的吧。”
这会儿确实不少人都聚在了这里,随着少女的声音向上看去,见这人衣着朴素姿态不雅,甚至嘴里还叼着一枝柳叶,都默默认为对是个凡人。
凡人倒是没什么,只是如今盛典期间,总有那么些身份冲撞不得的人自北门来,这老者执意呆在这儿,不定一会儿和谁起了冲突,不好调解。
“你快下来吧,旁边有个歇脚的杂务院,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睡。”少女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她倒也没有驱赶,但言语间还是带着几分不耐。
“怎么,亭的树还睡不得?”老头身手还算利索,一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晃悠到围观的人群中,打了个哈欠。“老头我是睡的正香呢。”
“这可是亭,若不因为盛典,哪里是凡人睡得的地?”有个一年院的少年听见这一句,一板一眼的教训道。“你还是敬重些的好。”
“哟,忘了,这是亭啊,失敬失敬。”老头摸了摸脑后扎做一髻的花白头发,笑眯眯的恭维道。“这位哥能进亭也是厉害,老头我可比不得。”
“当然是你比不得的。”
听见老者的话,周围生都善意的笑了起来,他们也没想着嘲讽他,只是亭也毕竟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随意的老者了,围观而已。
老者见生们没有驱赶自己,便凑到他们身边,好奇的往广场向望去。“诶我几位哥,今儿这是怎么的,这么多人?”
“十年盛典呀,不然你以为你这老头能走进亭来?”少女抬了一抬下颌,装着那些个贵族姐的腔调道。“这可是天才们的比试呢。”
“天才?那我可得去看看咯。”
“诶诶诶这可不行。”老者着就要往前走,被一众生急忙拦了回来。“你还是快些离开吧,一会儿叫人抓住了不定打你一顿扔出去。”
“怎么不行?我看这附近也没人守卫啊?”老者左右一望,都是些生进进出出的,连个主事也没有,大门敞开显然是随意出入无人阻拦。
“诶呀非要听不成?”少女一指左手边一条宽阔主道,解释道。“一年院最近来了个少爷,总愿意在这边晃悠,对平民凶得很,让他看见你……”
不必她,若真是平民自然也就明白了。
没有实力没有家世,遇见这些个多事的少爷姐,那不就是被当做玩具一个结果吗?不挨打,就是送了命也没谁能伸得了冤啊。
“少爷呀。”老者摸了摸瘦削的下颌,灵动的眼睛一转,抬头问道。“就……那边那个,走路跟个鸭子似的那个?”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