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夜止步,回头望向俊美的少年,神情之中有一些疑惑,也有一些不解。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的名字吧。
而且还是不认得的男子。
她母亲也没教过她什么男女大防的事,她想了想直接道:“沈君夜。”
姬离楞了一下,很开心的笑了。
她告诉他她的名字了,是不是她也喜欢他呢?
这是溯北落处的习俗,男子问女子名字是对女子有意,女子若是告知了,就是也对他有意。
当然年少的姬离也不是因为对沈君夜“一见钟情”才这么问的,毕竟他是一国太子是个务实的男子,他的初衷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趣。
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却造就了无数的善缘与孽缘的开端。
“沈君夜……?”姬离恍然意识到女孩姓沈,很快联想到了君故里,他虽然想到,但也没有这么问,只是笑道,“我能叫你阿夜,或者夜儿吗?”
沈君夜微皱眉,这才刚认识的男子叫她的乳名,让她很不习惯,但出于从形成的贵族礼仪,她没有表现出来。
沈君夜转身要走,被少年又唤住了,“阿夜……你……”
她又转身望向他,面上的神情已显出孩童般的不耐烦,但仍没有出来。
“你还会来溯北落吗?”少年红着脸问道。
少女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见少年的笑容收敛了,浮现出失落。
她微皱眉道:“我也不知。”
什么时候再出祗阙,或者什么时候师父给她休假,她都不清楚,所以不知还能不能来溯北落处。
不知怎么,少年面色由红转白,他一急,竟快速解下腰间玉佩,微有生气地道:“阿夜,难得相逢,再相会我怕你忘了我,这玉佩你拿着。”
见沈君夜面露难色,生怕她不接受,少年突然将她的手抓住,将玉佩放在她的手心。
沈君夜之所以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没有陌生人一见面就要送对礼物的吧。
少年红着俊脸道:“你可收下了,随你处置,反正别还我了。”
生怕她像对待那副画一样对待他的玉佩。
少年一送完玉佩,就带着侍卫逃也似地离开了。
暖阳煦照的街头,那少年红着脸步履匆忙地离去。
等跑远了,少年才停下来,回头望向身后,长街处沈君夜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未曾再做停留,她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那少年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啊,殿下,你……”随行的侍卫突然惊呼出声。
少年望向那侍卫,只见侍卫望着少年腰间。
腰间他的太子玉佩还好好的挂在革带上。
溯太子这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给错了!
俊美的少年,竟然懊恼地一拍额头。
侍卫疑惑地望着自家太子,那才太子给那女娃娃的是何物啊?
姬离当然知道,今日出门将三弟送他的葫芦挂坠也给一并挂上了……
才他情急之下解的是三弟的葫芦挂坠啊!
姬离此刻还不知,这所有的一切,仿佛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一时情急,竟然造就了两个来毫无可能的人的一段爱恋。
到底还有些少年心性,姬离此刻略显烦意。
“殿下,那葫芦即是三……公子送您的,也是您的,您也不必懊恼啊。”侍卫安慰道。
姬离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尚且不知还有无重逢之日,也不必再计较这么多了。
姬离朝溯皇宫的向走去,侍卫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姬离转身望向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君故里可有沈君夜此人。”
停了一下,姬离再道:“是哪家的女儿,最好能查到这点。”
若是贵女……
等时候到了,他也可以去提亲……
想到这里,姬离的脸又是一红,虽他也不懂什么儿女私情,但到底选个自己选的比他父皇安排的好吧。
但这一想法,姬离是搁了多年才陡然忆起。
一来溯太子二十五岁才能立妃,二来他生母去得早,父皇不管他们,他们两兄弟一个太子禁欲,宫一个侍寝的婢妾都没有,而他嫡亲的弟弟二殿下姬黍却是个纵欲的,简直是两个极端。
夜九和夜玄跟着那少年走至溯的宫门前,看到那少年一头黑发变成银色,此刻夜玄剑足以确定了这个少年,是年少时候的溯太子姬离。
竟然是男主人的嫡兄长先遇上沈君夜的?连夜玄也觉得惊叹。
才夜九和夜玄没有跟上,不知姬离赠了沈君夜信物,只看到了姬离进皇宫的背影。
“女主人,我们得快点跟上沈君夜。”夜玄提醒道。
“……”
*
这厢,夜九和夜玄剑跟着沈君夜回孤山祗阙,在回孤山祗阙的路上,夜九见到了沈君夜的师父,那个叱咤四天的鬼谷子传人,第十三代祗阙子叶仝。
祗阙,一个造就神的地,是故称为“祗”。
鬼谷一代,每一代入室弟子有二,而能成为祗阙子的,只有其中之一。
也就是第十三代传人,有叶仝,还有另一个人。
而能成为祗阙子的条件是,其中一人身死,另一人则是祗阙子,祗阙子统治祗阙,祗阙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可以任其挥霍,但也有其责任,那就是必须养育下一代两位入室弟子。
细数这十三代祗阙子,手刃亲师兄弟的有九,只有其余四人是因另一弟子身死而就位的。
——鬼谷一派,两弟子之中,只能活一人。
这似乎是成了宿命。
祗阙二子的宿命。
然而这个宿命的定律,在沈君夜和苏淯身上打破了。
因为这一代,叶仝破格将她提升为祗阙二子之一。在收下沈君夜为入室弟子时,叶仝就让沈君夜发誓,永生永世不得穿上女儿装,一辈子扮作男人。
后来,沈君夜才明白,鬼谷一派,虽有女弟子,但从没有过祗阙二子之一是女子的,师父对她是破例。
——而破例的后果是献上师父的寿命。
叶仝有多老了,她不知道,但她听人叶仝选弟子选了百余年,而百余年也只遇上一个沈君夜。
此刻的叶仝看着沈君夜。
沈君夜下马跪在叶仝身前,面上无悲无喜。
叶仝在见到沈君夜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能继承他的所有辉煌。
寂寞了两百多年,在他的师兄死后,他开始寻找入室弟子,寻了百余年,几年前才找到一个顺眼的。
当时因为得知沈君夜是个女娃娃,生气的将她扔进最难的棋魂阵里。
没想到,这女娃娃不得了了,竟然棋术湛无比,一年时间勘破棋魂阵,还会了通过棋魂来增进自己的内修。
所有的西靠她自己的悟!
——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样的孩子,就算是个女孩他也教定了。
鬼谷一派,外人传的是,一弟子习合纵术,一弟子习连横术。事实上,两个弟子都得合纵连横,九阳九阴,只是两人有各自的主次。
沈君夜是叶仝的大弟子,按照祗阙的门规,大弟子主习合纵之道,修九阳之灵。
沈君夜跪在地上很久,一直没听到叶仝话,她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师父下山可有要事?”
因她瞧出来了,叶仝不是下山应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所以才这么问的。
叶仝皱起眉,厉声道:“以你的骑行速度,早该回来了,去了哪?”
少女听得出来,师父似乎很生气,不敢确定师父是因她生气还是因为旁的事,她不敢造次,直接回答道:“从溯北落处回来的。”
叶仝一眯眼,竟是和他一样都去了溯北落?
感受到叶仝的气息放缓,沈君夜才敢站起来,缓缓地望向叶仝,问道:“师父……可也是从溯回来。”
叶仝一甩衣袖,道:“是。”他教出来的孩子,他当然知道她能猜到,所以他脸上的神情极淡。
夜九和夜玄倒是一惊,这都能猜到。
只在话之间,叶仝已跳出半里路外,站在半里路的地等着沈君夜过来。
沈君夜骑马跟上去,夜九和夜玄跟在她的身后。
沈君夜追上叶仝,再问道:“师父应当不是生我的气,师父是生谁的气?”
叶仝余光一瞥沈君夜淡泊无比的清眸,眼里闪过一丝微茫。
他又一跳,跳出半里路。
沈君夜勾唇一笑,追了上去,见到等她的叶仝,沈君夜继续道:“师父有心情捉弄我,那就明此事此人虽然让师父生气,但师父心中还是挺高兴的,是乐意生气吧。”
沈君夜瞥见她师父的石头脸上唇角扬起。
叶仝又一跳,闪出半里开外。
这下,沈君夜倒也不急匆匆地追赶叶仝了。
她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走过去,佯装着看着天边的云,浅笑道:“吧,师父是不是找到你第二个徒儿了。”
叶仝曾过,能让他高兴的事有二。
一是,找到入室弟子人选。
二是,完成第一件事。
沈君夜知道她猜测的**不离十了。
叶仝此刻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他飞过来抱住沈君夜。
“阿夜,我的好阿夜,你咋这么聪慧呢!”叶仝一手搂着她,一手揉她还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
沈君夜无比嫌弃的躲来躲去。
叶仝的外貌在四十岁左右,虽然看着尚算丰神俊朗,也不难看,气质也出众,但沈君夜一想到他可能两三百岁了,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叶仝是把沈君夜当孩子一般看待,若是他有孩子,沈君夜都能做他的孙女了。
“阿夜,你放心好啦,师父只是给你找个能试炼的靶子,虽然是你的师弟,但师父还是向着你的,等师父飞升了,日后祗阙归你,他若想造反,师父先替你宰了他。阿夜,阿夜,你可是为师最看好的弟子了。”
“疯子……”
少女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师父。
因为走神,她没有注意到袭来的大手,那大手无比欢脱地在她脸上揉了揉……
娘的!还是让这老男人得逞了!
三天不揉她的脸,手痒的货!
她脸上的婴儿肥都要被他揉平了!
叶仝心情好了,换沈君夜心情炸裂了。
“哎!徒儿,你走这么快干嘛?”
沈君夜一溜烟地策马离去。
叶仝追上了,眯眼道:“阿夜,你可是在担心那子?八字还没一撇呢,人是被我拐来了,可是给他跑了。”
停了一会儿,突然爆出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能从祗阙子手中跑掉的人?
她这师弟不错,她甚至有点期待了。
夜玄剑知道,少年时候的男主人虽然内修弱,但他的屏息术是从娘胎里就炼就出来的。
男主人的幼年时代过得相当的隐忍,那时候他还是狐狩的奴,屏息术炼就出了他极其隐忍的性子。
“笑什么笑,为师还担心你呢。”叶仝眯起那双利眸,“那子的屏息术炉火纯青,若是绕到你身后取你性命,日后就是你身边无声的刀,无形的刃。”
叶仝完,好整以暇地望着沈君夜,他得意地观看此刻少女脸上的神情。
沈君夜确实有过一瞬的惊愕,须臾,脸上又恢复了淡然。
她想起了偷偷进入祗阙禁阁里,翻阅地记载的关于祗阙二子的宿命的书册。
祗阙二子,他们相生,也相克。他们有约摸二十年的相安无事的和平共处时期,二十年后,或者在前一代祗阙子死后,就开始互相残杀,一直到其中一倒下为止。
这是祗阙二子的宿命。
在不明白宿命的年纪里,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兄弟,在明白宿命的年纪,在懂得贪欲的年纪后,他们会日日夜夜想着杀死对。
沈君夜微皱起眉,突然冷然一笑,“师父,我是不会祝贺你收徒大吉的。”
叶仝眯起眼,回以冷笑,“你倒是私心重,想霸占着我入室弟子的位置?”
他言辞激她,却见她眉目依然保持着淡然。
她师父最善攻心,对付懂攻心之人,以“淡”处之。
这是她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当然最开始是君故里教会她的。
“任凭师父怎么想,总之我不会祝贺。”
她不祝贺一个开始就有人伤亡的结局。
这只是师父,上一辈的师祖,祖师祖定下的一个捉弄命运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