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禁闭的房间内,厚重的窗帘阻挡了外界的光线,现在还是白天,整个屋子却笼罩在沉闷死寂的黑暗之中。
床上垂下的纱幔内,窈窕身裹在被子里,她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窈窕的同窗拿着封信纸絮絮叨叨走了进来。
“啊啊,谷楼羌又给你送情书来了,这公子真是写的一手好字,采也是棒得没话。我刚才就随便瞄了一眼,就忍不住给折服了……窈窕?”
窈窕仍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声不吭。那女生以为她还在睡觉,把信放在书桌上,就离开了。
上好的红木桌上,信纸已经堆积了一沓,叠放得有些散乱。飘逸大气的字体,字里行间无不诠释着写作之人的用心与情意,只是那卧在床上的少女,心怀殇情,一遍也未曾看过。
不知过了多久,窈窕觉得半边身体都有些麻木的,才颤悠悠地从床上坐起。她的双眼肿得像核桃,而手里,拿着一个风车。
风车似乎有些年代了,边缘都有些轻微的破损,叶片也泛了黄,但窈窕却视若珍宝地抚摸着它。
面对这个孩子的玩具,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太过脆弱,给人感觉下一秒她就会泪如雨下。
风车在她的手指拨动下咻咻地转着,仿佛过往的场景重演,恍惚中窈窕好像看到了一只胖乎乎的手,举着风车放到她的掌心,然后浓眉大眼的男孩拉着她沿着风的轨迹奔跑。
风车飞快地转着,满载着少年与少女的笑声,是他们无忧无虑的总角年华。
她还记得,大雨滂沱的午后,他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安静幽谧的夜里,他捧着插着温柔灯火的蛋糕从黑暗中走来;他和别人打架,胜利后虽然挂却得意洋洋的微笑……
无数的过往于脑海中浮现,在漆黑的房间里闪动着暖色的光。有关罹欢的一切,都像烙印一般,鲜明的活在窈窕的记忆里,活成她习以为常却无可替代的一部分。
浅浅淡淡的感情,早已在日积月累中,聚积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窈窕才发现,原来她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喜欢他。然而,现实转瞬,便打破了她所有的憧憬……
窈窕搂紧双臂,把身体缩成一团,像搁浅的鱼,无力的呼吸着最后的氧气。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他?
‘当然,难得有人可以忍受你的刁蛮属性,把你当成圣母一样,你的缺点在他眼里都可以看成优点,这样对你死心塌地的人,你还犹豫什么!
‘你嫁人了,我就要感谢天感谢地,不用常常被你念叨,哎呀,想想就好开心~
‘故意?我不是故意这样的啊……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真的很配吗……
‘加油,如果你也对他有意,我作为青梅竹马一定助你一生幸福。
……
看到罹欢撞见的那一刻,窈窕有想过,他会不会吃醋,或是沉默,亦或调侃,独独没有想过,他会笑着祝福她,祝福她和另一个人厮守一生。
出这种话的人是他,是她喜欢的他,这个现实比任何的刀剑都更加伤人。
其实,只要罹欢哪怕一句“我不同意”,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去拒绝谷楼羌,然后,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向他表白,告诉那个呆子——她心悦他。
可是这个想法才刚刚萌芽,她就因为难过而逃走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窈窕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颤抖着,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悲伤。
浑身像是被浸泡在寒冰中,为什么冬天还不过去,为什么身体这么冷……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喜欢他?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窗外,阳光依旧很好。
无论人怎么悲伤,新的一天都会到来,只是悲伤,却无法留在昨天。
锻造室内,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金属撞击之声接连不断,铮然作响。尽管现在还是冬末春初,这儿的温度却是一如既往的高温。
罹欢的锻造室一般只有他一个人在用,我进来时,他正在对一块玉钢进行反复锻打,炽红的铁块已经基出现了刀剑的雏形。
“世,你怎么来了!哦,对了,你之前拜托我打造的那柄剑鞘,基的形体已经有了,但是因为材料不足所以后续的工程没办法进行。”
罹欢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每一块肌肉在高温中的都充满了蓬勃的爆发力,即便是在话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没关系,我不急。而且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你先去旁边的休息室等我吧,这儿怪热的,等我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就去找你。”
“不了,”我左右瞧了一圈,挑了个摆放工具的铁架,腾空一跃坐在了上面。“我就在这儿等你。第一次看见铸剑的流程,还挺有意识的,你可不许赶我走。”
“行,只要你别觉得无聊就行了。锻铁可是个冗长又枯燥的阶段。”
“和你聊天就不无聊啦!”
我的双腿在空中摇晃,眸子映着跃动的火星和罹欢打铁的手法与姿势。
罹欢进行锻造时,一般是不允许有人在旁边的,过音擎盘作为器师之首,有其独特的锻造之道,只是这种法,从不外传。
可是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罹欢丝毫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他将钢块捶打开后再折叠起来反复捶打,每一次捶打的力道似乎都与前一次有微妙的不同。
“罹欢,你和窈窕,最近是在冷战吗?”
我冷不丁的发问,罹欢抬头扫了我一眼,火光将他的半边脸印得通红。
“没有啊……”他的语气是理所当然,末了又疑惑地补充一句,“只是她最近好像特别忙的样子,有一阵子都没和我话,也没来找过我了。”
我一时语噎,之前景夙罹欢迟钝,我不知道他是有多迟钝,现在知道了……
这厮,敢情这么久了,他都还没发现窈窕在和他冷战!!??
“之前景夙跟我,有人向窈窕表白了,你似乎赞同窈窕和那个人在一起?”
“嗯,是啊!”
罹欢打铁的速度逐渐加快,玉钢在他的锤下慢慢变形,钢中杂质减少、稀化,组织更加均匀,细致,强韧。
罹欢的目光凝视着这块铁,红艳似火的颜色,如同那天窈窕离开时通红的双眼,她一步步走开,孤独而决绝。
“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窈窕。她孤僻,寡言,不爱与人交流。一个的丫头,连蝴蝶结都不会打,却要背下比拳头还厚的草药卷宗;识得奇花异草,能解千奇百毒,银针一出妙手回春,却连最基的穿衣服都不会,这就是时候的她。”
“所以,时候我就发誓,要保护这个聪明又笨拙的女孩。就算她渐渐长大,来会欺负人,就算时常被她怄到吐血,但其实她刁钻的样子,我一点都不讨厌。”
百般妥协,千般忍让,只因为那个作威作福的人是她,所以尽管再丢面子,他也会配合着她。
我看着罹欢将复合出来的材料捶打延长成剑形,然后用锉刀对剑坯进行修整,他的神情专注得像是在为恋人梳妆,而不是在锻坯,嚯嚯声中,剑的花纹形态渐渐清晰起来,形成如流水般的花纹。
但我心中想要解开的那个疑问,却并没有随着剑的逐渐成型而变得明了,反而是让我捉摸不透,他对窈窕,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罹欢,你这样,真的是在对她好吗……”
“我是个粗人,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但是我知道,窈窕如果跟那个人在一起,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就开心。我能够为她做的不多,把她交到一个值得的人手里,虽然有些不舍,但就像哥哥总要看到妹妹出嫁一样,我会拼了命的……”
“罹欢!”我一声高喝打断罹欢的话,跳下铁架,几乎是同一时刻冲到了他的面前。“你真的希望窈窕和那个人在一起,看着她和谷楼羌结婚生子,儿孙满堂,白头偕老,你就没有……不甘心吗!”
我的手揪住他的衣襟,几乎是咆哮着问出这些话。罹欢明显的一愣,想到了什么,眼里是不明所以的困惑。
“你怎么,和窈窕问了一样的问题?难道我表达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那丫头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我当然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
我紧紧盯着罹欢的眼睛,想在里面看出一丁点谎的迹象,可是没有,他是那样坦诚荡然。
只是,把窈窕当做妹妹吗……
我不知道他对窈窕是不是也了一样的话,如果是那样我真想给他一拳,但现在我只觉得,我似乎是做了无用功。
我是想帮窈窕的,想帮那个初次见面就让我一见如故的少女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但是呼之欲出的那个真相却让我踟蹰着,不敢进一步探究。
真相对窈窕来,似乎太过残忍。
“好吧……”
我松开罹欢的衣领,往大门的向走去。罹欢又在后面叫了我几声,我没回应。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作为局外人更没有资格去评点谁是谁非,只是内心却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
除了为窈窕而产生的那份沉重外,还有另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情感,压抑在心头。
一抹亮眼的金色一晃而过,在我的眼睛里留下短暂的残影,我偏过头,看到一枚璀璨夺目的蜻蜓眼镶嵌在已经铸好的剑鞘中。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轻触着蜻蜓眼的表面,金色的蜻蜓眼流光熠熠,闪烁着隽永的美丽。
刹那间,我想起了另一双眼睛,也是这样纯粹深邃的金色,宛若夜空中的星辰凝聚而成的钻石,好看得无可挑剔。
‘或许是因为传闻足够美好吧。所以可能就算觉得会失败,但是仍然愿意怀抱着一份希望。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有自己心仪的人,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把这喜欢藏在心里,就算不出口,也是一份甜蜜。
姐姐的话恰逢其会的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无言地转身,抬步,走到正在淬火的罹欢身边。
再试一下吧,也许,还不是草率的下定论的时候……
这一次,就开门见山的问吧!
“罹欢,如果窈窕,你所谓的‘妹妹,爱的人正是你这个‘哥哥,你当如何?”
“咔嚓——”
金属崩裂之声响起,罹欢手中的剑断成两截,但他却然未曾注意到。
“世……你在什么……这这怎么可能!!!那家伙会喜欢我……我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罹欢连连摆手,脑袋也随着手上的动作拼命扭动,刚毅俊颜掠上了一抹桃晕,不知是羞还是窘。
我很想吐槽一句“你能看出来才有鬼”,可是现在并不是这话的时候,我靠近他,步步紧逼。
“你先别管有没有可能,就直接告诉我,如果是这样,你开心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完想象不出来她会喜欢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但是、但是……有那么一点……”
罹欢着断断续续的话,身体像是有一团最灼热的火,燃烧着心脏。
他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慌乱和始料未及的惊讶,还有终于被我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喜悦。
释然的笑容,悄然爬上我的脸颊。
细的火星在火炉中闪闪发亮,微弱的噼啪声似是来自童话中灵的悄悄话,向我述着这个少年的迟钝和他未曾发觉的真心。
语言可以捏造,眼神却骗不了人。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因为眼睛会出来。
这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情感,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从铁轩琢里走出来时,景夙正半靠在墙壁上等我多时。
他吹了声口哨,步伐悠然向我走来,阳光投射的光影覆上他的五官,将他的眉眼点缀得更加好看。
“怎么样?”
我撇了一眼腕上的手环,景夙也在这个时候拿出一副面具,我们对视一笑,心中达成一致的默契。
“计划,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