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古枫霜染的金秋,渡过水瘦山寒的素冬,早春透明的新绿吞食了一冬的颓败和枯涩。
我牵着姐姐的手,踏入这片早就该来的樱花林。三月份,原以为雪樱花应该都凋零了,没想到还能看到最后的一场樱花雨。
纷纷扬扬掉落的粉红花瓣,白里透着粉红,在半空飞舞,比挂在指头的样子更加美丽。就像冬天的雪花化了妆,要在落入尘埃前穷尽自己毕生的美丽。
我们找到了一棵最大最美的樱花树,在树下铺好垫子,取出果盘茶水,坚果糕点。
濯着香茶,赏着雪樱,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似乎都被此刻的锦绣美景所招安。
“嗷呜~嗷呜~这个好吃……啊,这个也好吃!”
蓝澜从我拿出食物的那一刻,就跳到了一盘红豆糕前,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的咀嚼。
“你是八辈子没吃过食物了嘛,能不能斯点,我~”
金杓嫌弃的看着蓝澜那吃样,用爪子叉起一块云片糕,细嚼慢咽的道。
“你懂什么,爹爹了,吃饭就跟杀人一样,要快、准、狠。找准目标,一击夹中,送入口中……”
“蓝澜!”
我用两根手指抵在蓝澜的脸上,把它的嘴往中间拢,免得它再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姐姐还在这呢,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我用余光去瞧姐姐,她只是见怪不怪的笑笑。
“蓝澜,你该少吃点了,我发现你比刚刚出生的时候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以后不准趴我肩上了。”
蓝澜看着碟子里的点心,嘴边还沾着红豆馅,可怜兮兮的为自己辩解。“爹爹,我还在长身体,要多吸收点营养。不像金杓,它已经是老人家了,吃再多也没用。”
“喂,你话就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金杓气势汹汹地瞪了蓝澜一眼。要不是它打不过,它就不是干瞪着,而是直接冲上去干架了。
蓝澜不理会它,继续对我发动着可怜又可爱的卖萌眼神光波。
唉,怪我心太软,看不得自家孩子吃苦……
没一会儿我就在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把装甜点的托盘推到它面前。
这家伙,每次撒娇都会用这一招,可偏偏对我,却是百试百灵。
“蓝澜,来,长身体就多吃点,给你夹一块肉粽。”
“啊——唔。”
蓝澜张开口把那块差不多有它身体一半大的肉粽给一口焖了下去。看着它鼓鼓的腮帮子,我不禁好奇,它吃下去的西,都是在哪里消化的?
金杓羡艳的看着我喂蓝澜吃西,还给它擦了擦嘴,同样是灵兽,为啥命运就相差这么多呢……
它也对着湮琉霜张开了嘴,兽瞳眨啊眨,眨啊眨,是满满的期待。如果它有尾巴的话,估计能旋转成螺旋桨了。
都做到这份上了,主人应该懂了吧,快喂我!快喂我!!快、喂、我!!!
或许是金杓的执念太过强大,湮琉霜居然真的夹起了一根凉拌萝卜。
金杓有些嫌弃,它是吃肉的啊……不过看在是主人夹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勉强吃下。
它眼巴巴地望着那双筷子,筷子在空中却改变了轨迹,往左驶去。
“世,这凉拌胡萝卜好吃,多吃点!不然就要让这两个家伙抢光了。”
湮琉霜夹了一块胡萝卜放在我的碟子里,唇边浮起了一丝温和宠溺的笑容,眉眼间满是温柔缱绻。
我心满意足的将胡萝卜吃掉,不经意间看到金杓如深闺怨妇般幽怨至极的眼神。心中莫名其妙,干嘛这样看着我,搞得好像我抢了你的胡萝卜似的……
“想吃,”湮琉霜琉璃色的眸子微微一敛,自有一股高贵威仪的风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湮琉霜瞥了金杓一眼,就把它晾在了一边,自顾自的品尝着佳肴,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向我身上。看得金杓心中流下两行宽泪,差别对待什么的,太过分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湮琉霜笑吟吟地朝金杓偏了偏脑袋,“还有,你已经成年了,少吃点。世和蓝澜还要长身体。”
微笑补刀,最为致命。
原以为是自己无良的主人良心发现了而来哄它的金杓,已经做好了要傲娇一下然后答应的准备,结果,想太多了。
金杓默默地嚼着一根白菜,来觉得自己如日中天,威风凛凛的形象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倒像是一个受尽公婆欺负的媳妇。
它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主人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金杓一定会找到曾经的自己,狠狠给它几个耳光,让它清醒点。
自从自家主人回来以后,这妹控的属性就与日俱增。
金杓心里苦啊~
它作为一只兽已经在妹控主人的压迫下生活得如此艰辛,那主人未来的妹夫,又该是何等的凄惨啊……
樱花林中响起了另外的脚步声,花瓣铺就的草坪上,三道身影在一片绯艳灿霞中徐徐而来。
我寻声望去,竟是罹欢,窈窕,景夙三人,他们的手里也带着餐盒,目的应当与我们是一样的。
“世,这么巧,你们也来赏樱。”
“今天天气不错,是赏樱的好时机,刚好遇见了,一起吧。”
“好啊好啊!”
罹欢朗音阔步,毫不客气的同我们坐在了一起。景夙跟随其后,脱鞋上了垫子,完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窈窕就没有他们两个那么自来熟了,她向湮琉霜微微颔首,“打搅了。”
湮琉霜摆摆手,脸上挂着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你们是世的朋友,不必这么客气。”
因为他们三人的加入,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
只是我感觉到罹欢和景夙在跟姐姐话或者对视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点……畏缩。
“窈窕,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怎么总感觉他们俩,有点怕姐姐?”我凑到窈窕耳边悄咪咪的问道。
窈窕眸光闪了闪,点点头,“不是你的错觉。”
她告诉了我在我来还没有来到傲世营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八大职业中为首的八势力,除了已经隐世的天上天和清中境,其他的继承人之间都有所接触。各族的英子弟,即便没有见过面,却也对彼此的名号或实力知悉一二。
然而,被誉为年轻一辈中的最强之人,却是几乎没有人见过的天上天的大姐——湮琉霜。
八势力中没有哪个人不曾听过她的威名,听闻她年纪就契约了禁忌灵兽,继任大统,才貌双,无人能及。十一岁的时候就独战幽谷、雪塔之王,十三岁便能单挑仙岛、魅域之主,不落下风,得到了八大势力老一辈的肯定与敬畏。
在年轻一辈中,除了清中境的少主森玖月能与之一战,再无敌手。
而这位素未谋面的传奇人物,也激起了八大势力中一些年轻人的不服,罹欢和景夙亦是如此。心高气傲的他们,没有见到湮琉霜之前,都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会有多强大。
所以当湮琉霜来到傲世营的时候,他们俩就一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战她。
那一次挑战,据窈窕所,这两人是走着去,然后被人抬着回来。从此以后看见湮琉霜便有了心理阴影……
听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抑制不住的笑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世,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继续啊。”
我把笑容憋回,往嘴里塞了一些吃食,罹欢和景夙狐疑地看了看我,不一会又继续投入到划拳中。
他们的黑历史,我还是当做不知道,偷着乐就行了!
我把屁股往姐姐的向挪了挪,头枕在她的腿上,望着上面的满树樱花。
翠绿的枝叶,沾有清晨的露珠,在太阳慈爱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满树烂漫的雪樱花,如云似霞般炫目,透出一股甜美的气息。不时引来一只只蝶绕花盘旋,花掩蝶、蝶恋花。
有一只蝶翩跹着向我飞来,我随意的伸出手指,她居然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悠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这是一只金蝶,翅膀的花纹生得极其漂亮。
“姐姐,你看~”
我惊叹地把那只蝶托举到姐姐面前,正好对上她温柔又深邃的目光,如同仲夏夜的繁花在她的眼里盛开。
我在看蝶,她在看我。
怔愣间,蝴蝶扑凌着翅膀,从我的手背飞开。它的翅膀在空中开合,从我的唇上一扫而过,翩然飞开。
过纷落的樱花瓣,仿佛在寻觅着未知的归宿。
天空如同被打磨得程亮的蓝宝石,烨烨发光。一阵清风吹拂,卷落花瓣无数,透过缭乱的绯粉,可以看见一个如谪仙般清华飘渺的男子,落落坐于樱花枝干上。
他的墨发披散,却没有半分放浪散漫的意味,反而清儒雅致,让人见了便在也舍不得离开眼。
他的视线透过重重雪樱,遥望着一个向。在他视线的尽头,一直金蝶翩跹飞来,直直飞进他鎏金色的眼眸中,然后消失在一片华光后。
“是嘛,她很开心啊……”
男子喃喃自语,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他没有动,依旧看着那个向。清眸似海,坠落了一片星辰,浅漾辉泽。三千长发,在日光下漂上了水钻的明亮,灿耀得晃眼。
那个向,除了花,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细细聆听,他似乎就能听到她飞扬的笑声,那张脸上,此刻一定是非常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身后的树枝颤了颤,男子原空荡荡的背后多出了一人。
那人抱臂而立,灰色的衣袍无风而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晦涩沧桑的气息。
“为她留下最后一场樱花雨,暗中帮助她得偿所愿,我们手可通天、无所不能的傲世营营主,没想到也会做这么浪漫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见你呗。十多年前你不告而别,杳无音讯,如今终于肯回来了?”
那人一个瞬移来到男子的身边站定,她的声音里有埋怨,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欣喜。
“当年走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再回来。你知道的,傲世营怎样我从来都不关心,我回来只是因为,她在这里。”
话到那个女孩时,男子的语气柔了下来。当初建立傲世营,只不过是希望找到女孩的转世时,能够更好的保护她。
那人扫过他翘起的唇畔,稍稍挪开视线。
“怎么看,都不过是个有点天赋和姿色的丫头罢了,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能够让你另眼相待……?”
“你觉得她普通,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好。”
男子双手随意搭在树皮上,微敞的领口轻轻晃动,下颌分明的线条也被光线打磨的加柔和。
他并不打算解释太多,别人眼里的她是怎样的,他毫不在意,只要他自己知道,她有多好就行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声音似乎有些低沉,和难以置信。“你对她,动心了?”
“我的心一直在她那,从未离开。”
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灭世重塑,他用轮回换她枕边月圆,只求她不再流泪。
他在尘世碾转了千百年,不入轮回,不舍前尘,只为许她万世亘古情长。
纵然青史成灰,云烬朝灭,沧海桑田,此情不移。
“是嘛……能得到你的垂青,这女孩还真是幸运。”
语毕,那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
远处的声音也散了,所有人都回去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归宿,有自己要去的地。只有那个男子还静静的坐在树上,宛如一尊凄美的雕像。
一个罗盘在他的手掌上浮现,哪怕没有刻意的释放出威压,依旧有着一股让人匍匐膜拜的苍凉古老之感。
他,是命运罗盘的化身,存于千古,淡漠万载,如果不是因为她解开了封印,他或许永远都是一个没有思维,没有情感的神物而已。
春花烂漫,夏雨如注,秋叶飘落,冬雪茫茫,他给了她众叛亲离的悲痛,她却将世间的一切美好在他的心尖种下。
这数百年间,偶有午夜梦回或是彻夜难眠的夜晚,他总会将尘封如灰的往事翻开,心翼翼的触碰着那些只有他记得的回忆。
是在渐浓的夜色中握紧的双手,是目送夕阳在海平面缓缓沉下的相拥,是她被梦魇缠身时在他面前流露的依恋,是被逼入绝境时的不离不弃……
它们由她种下,在他的灵魂深处,开出柔软的花叶,酿成了苦涩中唯一的那点甜蜜。
“确实很幸运,不过那个幸运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