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都青楼里,有个捡来的丫头,身世凄惨。
坊间流传着一个传,在上元节那天,将心愿写到河灯上,放进颍水里,水君就能帮你实现心愿。
八岁的丫头,希望能少干一些活。第二天,她果然受了风寒,卧在床上半个月才下床。
九岁时,她希望少挨一些打。果然,上元节过后的一个月内都没有人动手打她了。
十岁那年,丫头写的愿望是吃一顿好吃的。果然回到房间,屋子里摆着一只篮子。
丫头就数,一颗果子、两颗果子…
阿弱双眼就快闭上了,数到五百颗果子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风君。老人家饶有兴致地点着头,神依然好得很。
敷衍是不可能敷衍的,没有办法,阿弱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
十一岁时,丫头希望像青楼里的姑娘一样,穿上一身新衣。回到房间,床上果然多了一匹锦缎。
自从听了那个传,丫头最期待的,就是每一年的上元节。
在茫茫黑暗没有尽头的日子里,水君就是她最大的的神支柱,因为就算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总有一个人听得见她的声音,并且把她的话当成话来听。她很感激,也很欣喜。
十二岁,有人告诉她,放河灯的都是假的。水君是颍水的神明,根就不会看到凡人的心愿,更何况她只有一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丫头,她在水君的眼里就好比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她之前大抵是因为运气好,写在灯纸上的心愿恰好都兑现了。
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她哭得撕心裂肺,从被打都从没有哭得那么惨。搅扰了青楼客人的清梦,无数的拳打脚踢施在一个单薄瘦的丫头身上,血肉模糊,根就没有人管蜷缩在角落里那团瑟瑟发抖低低啜泣的赃物。
她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在水中游,成群的鱼虾从她身侧经过,水藻招摇,她随着暗流游到了水君府。
在水府里,水君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她所有的心愿,他一一听着,她放河灯前对着河灯的喃喃细语,都随着河灯被他听见了。
那一刻,她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幸福,她觉得从前的日子过得再惨,都是为遇见他埋下的伏笔。
十四岁,胡人南下攻入萧国,战乱四起,温都沦陷。胡人要烧了温都里的水君庙,捣毁神像,丫头挡在彪悍凶残的胡人面前。胡人的马鞭重重抽到她的身上,她死死抱住水君的神像不撒手。
萧国援军赶到,她在混乱中,被掠到了千里之外的漠北,远隔颍水的塞外。
荒原上,胡人的营帐外有一条没结冰的河,她在营帐里悄悄做了河灯,逃到河边,将写上心愿的河灯放到了河水中。
丫头满心欢喜。
河灯果然到了水君的手里,上面写着,水君平安。
她一个人在荒原里,水君从云中飞过,一眼就看到了白茫茫中的那一点黑,将她从大雪中捞起。
将送到了颍水水君的水府。
“水君。”丫头意识模糊,认出了眼前的人,和她在神庙里用命去护的人一模一样。
阿弱挑起了自己的下巴。“你为什么希望我平安?”
夜里格外的冷,大雪纷飞。丫头牙齿打颤。
“大人你能抱抱我吗?我有些冷。”
接下来的戏码,阿弱觉得单就自己不大好发挥,左右瞧瞧,从拿起一个枕头,轻轻抱在怀里,抚着背。声音极轻,“乖。”
“大人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会…我会很乖的…”
两个人在雪中相拥着,耳边只有簌簌的风声,在荒原中回荡着,宛如每一片雪花中都有一只灵在低语。眼前一切瞬间被袭来的黑暗吞噬。
阿弱眼中泪汪汪,声音凄婉,如泣如诉,仿佛是自己经历一般。
看看一旁的风君,显然也被感染到了。
在扮演丫头上,阿弱觉得自己投入,假如有一天走投无路,完可以去戏台上靠卖艺维持生计。
阿弱的手轻轻放在枕头上,“有我在。”
“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我一直都在。”
第二天醒来,秋纹走到她面前来,把阿弱吓得着实不轻。
“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阿弱愣了愣,有些没想到,以为她之前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已经委婉地拒绝过她了。
秋纹不话,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执事师姐,我觉着吧……这样不大好。”
秋纹拍拍阿弱的肩膀,轻轻一笑:“是个正直善良的姑娘。”忽然之间,飞转直下,“可是你要知道,正直善良的人下场可不见得有多好。”
阿弱只觉得后背发凉。
“师叔!”
这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弟子,半跪在秋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风君大人…风君大人他……”
因服了卿言冯的药,有中毒的症状,风君病入膏肓。
秋纹临走前看了阿弱一眼,眼神中颇多意味。
风君重病的事穿出去,整个昆仑山震惊,帝子大发雷霆。
医阁派出部人手在救,作为下毒第一号嫌犯的卿言冯已经被执法塔的人控制起来了。
如今已是大难临头,秋纹绝不会放过自己,如今阿弱能想到的救星,只是引她上昆仑山的师尊,巽宁仙君。
匆匆道别,阿弱偷偷摸摸到了巽宁仙君的住处,意图在师尊的袖下寻到庇护。门下弟子蒙冤受难,做师尊的不假以援手,怎么都不过去吧。阿弱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脚下已经走到了巽宁仙君面前。
老仙君正看着书卷,见阿弱来,放下手中卷,眯缝着眼,微微一笑:“你是?”
阿弱强忍着火气,也是微微一笑:“师尊,打扰了,徒儿这就告辞。”
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阿弱回到舍间里,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以不变应万变,抵死不承认,抵死不认账,抵死自己在房间睡着从未出过门到底发生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