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并未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放过他们,在迁徙的途中不断地追上来,夺去更多人的生命。终于,在一次暴雪造成的冰裂中,数十名冰魅掉入峡谷,沿着陡峭的崖壁跌落到谷底。他们的族人站在断崖旁边,无望地等待着他们,希望他们可以爬出来。”
“那他们爬出来了吗?”碧城问。
灵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弯唇道:“哪里有那么容易。他们中多数是处于哺乳期的冰魅,手掌化蹼,母袋内还有孩子,拖着长长的鱼尾,根无法爬上冰崖。”
“那怎么办?”碧城想起自己与灵修跌落冰崖的情景,那时自己都曾有过片刻的绝望,更不论那些柔弱的冰族女子。
灵修摇头:“没有办法,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但是不甘心啊,即便是低贱的生命也有想要生存的权利。那些崖底的冰魅试图往上爬,母袋内的孩子阻碍了他们的脚步,冰面湿滑,即便蹼上有利爪也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加上孩子的重量。有些母亲便开始抉择。”
“阿修。”碧城唤了一声,心头发紧。
灵修似乎没有听到,他继续道:“她们之中有人不再抱有希望,与孩子一起蜷缩在崖底,等待着死亡将母子一起吞噬。有人选择继续攀爬,直到最后一次跌落,与孩子一起被冻死。而有的人选择了舍弃,将幼的冰魅从母袋中取出,自己努力爬上了冰崖,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碧城眼角湿润起来。耳边灵修的声音仍旧平静,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其中一个被从母袋中拿出来的冰魅,突然被周围的寒冷包裹,心中十分害怕,尖叫着想要跟上母亲的脚步,但他没有手,蹼上的爪子也不够锋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走远,直到再也追不上。他跌落下来,落到冰缝之中,卡在那里,眼睛里的泪水被冻成寒冰,霜雪渗入他稚嫩的鳞片,他就要死了。”
死亡到来之前,那只冰魅在想,为什么她的母亲不能与其他的母亲一样,选择与自己一起面对死亡呢?他看到崖下那些睫毛上结满冰雪的尸体,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安详的,是种虽然畏惧但是一往无前的伟大。只有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的母亲选择了自己的生命,抛弃了他。”灵修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很悲凉,“其实那个冰崖并不深,甚至只要努力,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离开。但她没有,两次尝试失败后,她便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他。”
“后来呢,后来那个冰魅是怎么活下来的?”碧城问。
“后来……”灵修似是回想了一下,缓缓道,“后来冰魅不幸地遇到了罕见的冰下暗河逆流,在他咽气前被汹涌的河水从冰缝中冲走,随着冰冷的水流飘荡,直到被一双温暖手救起。救他的是个界外术士,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这里。那个术士人很好,教会了冰魅一些适合冰族人的法术。冰魅很敬佩他,但他也在冰魅成年后突然消失不见了,甚至都没有道一声别离。”
碧城终于明白了那日少年在冰崖下的种种反常举动,他不幸遇到了暗河逆流而被救起,显然也是因为心中对这个世界充满怨念的缘故。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当时就死掉的吧……
碧城叹了口气,环臂抱住少年的身体,道:“那个巷子里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吧?”
灵修摇头:“她不配成为一个母亲,那样的结局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碧城想了想,对他浅浅一笑:“那个界外术士教会你法术,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讲过佛祖须弥芥子的故事?”
“不曾。”灵修道,眸中现出落寞,“我与他不过相处了两年,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碧城道:“相传智常禅师研佛法,于晚年得窥天机。在修成正果前,佛祖与其梦中论道,问他:‘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时人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智常禅师答道:‘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在三千世界之中,人虽是世间微的存在,但却可以容纳世间行过之路,看过之景,心藏万卷之书,心感世间之情,何以不是芥子人生,藏纳须弥?佛祖笑而不答,金身缓缓隐去。第二日,智常禅师便于佛寺内坐化,金身不坏,有大佛之态,已是参悟了。”
碧城娓娓道来,感觉到身边人呼吸平稳,显然正凝神倾听,便继续道:“芥子纳须弥,的芥子之中不但可以藏纳须弥山,还可以容纳下世间万物。人心亦是如此,我们虽拥有芥子之命,但来世一遭,不能将原属于别人的罪过加附自己身上。人的心很,又有无限大,不仅可以容下欢乐幸福,还可以容下苦难荣辱。”
灵修望向她,苍白的唇抿了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生活在这样一片土地,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后一刻便有可能消亡,但是冰族的每个人在没有雪暴天空晴朗的时候仍旧活得很开心,从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即便生命有时候是难以负担的沉重。只是……我总是会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冰雪可以消融,风暴可以停息,严酷的寒冬终于过去,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心里就不会有这样深的仇恨了吧。”
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未来却是永远充满希望的。
我不想看到你清澈的眼眸被仇恨的毒汁玷污,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碧城弯了弯唇:“冰雪终究会消融。爱会化解仇恨,等到你爱上一个人,就会忘掉往日的不愉快。那些难以宽恕的,令人厌恶的和想要逃离的都将不再重要。因为你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护你敬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你,那便是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