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的六月二十五日,对铁佛市市长岳勇来说是繁忙的一天。
上午参加了政务服务中心和行政效能投诉中心的揭牌,下午参加了市区小街小巷改造工程和运河斜拉桥竣工剪彩。一天四个仪式的背后,是城市行政服务效率的提升,是市区交通的顺畅和市容市貌的全面改善,更是铁佛市向党的八十五岁生日的献礼。当然,对于上任地方一把手一年多来的岳勇来说,也是他的政绩最为集中展现的一天。
这一天日头高照,高温无风。每一场仪式的讲话他都神采飞扬,是除了陶老专员外,又一位不用讲稿讲话的铁佛城领导。发自内心信口拈来,不打官腔实实在在,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四十六岁的市长心怀远大,将带领古老的铁佛城,奔向更加充满活力和希望的未来。
下午的仪式间隙,岳勇接到了求助电话,贺知妙老家的大弟在县城开拖机无照被查。岳勇让秘书给所在地的县长联系,很快拖拉机放行。贺知妙回电告知的时候,还在激动状态中的岳勇约她晚上到住处。
羿都广场多年来养足了人气,这个夏季到晚上十点钟才关门。下了班,贺知妙赶到铁佛宾馆的时候过了十点半,推开虚掩的屋门,只见岳勇仍在埋头批阅着文件。
关门声经动了岳勇,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给贺知妙在净水机里接了杯热水。贺知妙渴得厉害,把那杯热水放在桌上,随手拿过岳勇的杯子一饮而尽,边喝边说忙了一大晚上连杯水也没顾上喝。岳勇说忙好啊,有的下岗人员有劲儿使不出来,还没处挣钱去呢。贺知妙道市长大人还真体恤民情啊,我一个月挣这几个锭坷垃还不够女儿的花销呢。
岳勇伸开双臂把贺知妙拥进怀里,俯身亲吻。贺知妙闭上双眼,冷不盯被岳勇抱住扭转身子,压倒在了床上……屋里开着空调,不冷也不热,岳勇仍拉了毛巾被盖在两人身上。灯已闭上了,俩人说黑话。
贺知妙头枕在岳勇的胸前,说昨儿礼拜天你不是刚回了省城家里吗,人到中年了还不悠着点儿?片刻,岳勇才呵了一声,说回家就是看望下,左手摸右手的两三年平安无事了。贺知妙抬头有点吃惊地看了岳勇一眼,问道咱俩时间长了是不是也会这样?岳勇轻嗅着贺知妙的头发,说小龙女儿不会的,你年轻。贺知妙属蛇,被岳勇叫做小龙女。
白天忙碌一天,又看了一大晚上文件,脑子里乱轰轰,岳勇想清静一下,就让贺知妙诵读一首诗来听。贺知妙念了两句也没找到感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岳勇也无耐地笑了笑,这孩子没心思写诗了,连念诗也没了情绪。但是终还有小诗人先天的气质,又有年轻女子的气息,总是让人喜欢。人生得意需尽欢,兴许是白天仪式的兴奋还没有退去,岳勇身体又有了激动,被贺知妙制止了。
奴家有个小事儿求你呗,贺知妙说二弟在城区开了个汽修店,请求做为市政府车辆的定点维修点。岳勇答应完,贺知妙又报怨在羿都广场工资太少,希望再换个工作。说孩子该上幼儿园了,还在老家跟着父母,自己在城区租着房子,总要早买个房子把孩子接来身边住才是。还有娘得了白内障,看病也要花钱。
年少的梦如果还有,也已被深埋在了心底,生活是现实的。岳勇明白,贺知妙从诗歌的象牙塔里走了出来,又进入了金钱的围城。像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她已完完全全地回归到衣食住行的人生路上。正如她父亲当初撕她诗稿时所说的,写诗不能当饭吃的。
岳勇常常工作到深夜,但凡特别亲近的人晚上来找他谈事情,站在铁佛宾馆的广场上向上望去,只要看到那个窗口还亮着灯,就知道岳市长还在加班儿工作。程木滨、陶卫国和毛秋娜,都是夜晚来岳勇住处汇报工作的常客。公事公办的都会在办公室里,而来住处的人总是夹杂着私人关系的成分。
这一天晚上铁商集团毛秋娜的到来,毛秋娜是思虑许久但仍然心怀忐忑的。去年下半年铁商集团改制彻底完成,毛秋娜为首的管理层股分比例超过了五成,管理层中又以她的比例为大。也就是说,铁商集团成了民营性质的股份制企业。毛秋娜带来了一个手提包,里面装了三十万的现金,除了表示对岳市长的支持感谢外,她还希望有更为亲密的关系,父亲的案子重新启动,没有大领导的帮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岳勇提醒毛秋娜,虽然铁商成了民营,但在老百姓的生活用品供应保障上还是要承担义务的,不能完全以经济效益为中心。毛秋娜说请领导放心,保障供给服务市民生活是我们的第一宗旨,是我们铁商的价值所在,老铁商精神一定会传承下来。
在问到改制后的经营机制上是否有所创新时,毛秋娜说已经打破了过去的大锅饭方式,内部分成了超市部、家电部、服装部、家居部和儿童部等多个经营部门,每个经营部门的柜台都对外招租。过去铁商是靠产品利润赚钱,而现在是靠出租铺位赚钱,铁商的职能转变为管理监督和整体规划。基层职工要么是承包租赁铺位代理产品做小老板,要么是应聘到铺位上当店员,个人收入来源于卖场效益。
看到了铁商改制后展现出的生机,岳勇对毛秋娜的做法给予了肯定,也谈到了服装部和贺知妙的收入问题。毛秋娜汇报说服装部正在进行部门总经理竞聘,她会协助贺知妙上岗,重新上岗后的收入不再是固定工资,而是和服装部的铺位出租率与销售额挂钩,预计会是原来的好几倍。
岳勇点点头,心里思咐这样一来贺知妙就不会为生计犯愁了。
临走,装现金的手提包被岳勇追着送出门来。不好在走廊里争执,毛秋娜只好接过原封带回。路上她想到了贺知妙,工作中她知道贺知妙对待遇的看重,从刚刚的谈话中也能感受到岳市长对小贺收入的在意。
“七月一日青藏铁路全线建成通车。青藏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中国铁路工人克服千里冻土和高原缺氧,历经十几年终于修建完成”。看到电视上的新闻,岳勇打了个响指,自语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瞬间又想到了在心里设想了数遍的“铁佛方程新物种”的宏大愿景,岳勇又浑身热血沸腾起来。随手抄起电话,让程木滨马上来一趟住处。
当听到程木滨对“铁佛方程”十年百亿的目标时,岳勇说兄弟呀事在人为,人有多大胆地在多大产,在发展速度上我看还是唯心一点才好。程木滨点点头,把自己上马铁佛和方程两个品牌的电热水器和燃气热水器的计划做了汇报。岳勇拍拍程木滨臂膀,说好好好,铁佛集团的品牌使用上或许会遇到些阻力,这也是正常的。我知道你心里对铁佛集团是有顾虑的,但是你要知道,铁佛品牌不是某个人的,也不是某伙儿人的,是国家的,国家的就是人民的,只要让这个牌子发挥出最大价值,这个事情就是对的,我们就要勇往直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碰到困难解决不了的,有我在呢。
两人再一次谈到深夜,程木滨才离开岳勇的住处。一句“有我在呢”,占据了他的脑海一个通宵。
在抓经济的同时,岳勇在事关普通群众利益的问题上格外上心。贺知妙随口一句“娘得了白内障”他记在了心里。几天后亲自联系,恰好有时间排档的“中华健康快车”很快开到了铁佛市的乡村。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为包括贺知妙母亲在内的三百多名白内障患者免费实施了复明手术。
贺知妙高兴地打电话告诉岳勇,娘的那只眼睛已经重见光明。岳勇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欣慰,贺知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沉默。贺知妙说准备用那三十万交两套房子的首付,自己一套,给父母准备一套。岳勇问哪来的三十万?贺知妙说毛秋娜给的,毛秋娜说是你让她转交给我的。
沉寂了十来秒,岳勇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
连续十来天的晚上,岳勇总是躺在床上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也会在半夜醒来。把钱退给毛秋娜,贺知妙的房子连同她的喜悦就会化为泡影。不退,自己多年的防线就从这里崩溃了。和自己是否亲手接过这三十万没关,溃败的是自己的心灵。
瘫痪的岳母要从省城拉去上海住院治病,岳勇向毛秋娜借来一辆宽敞的商务车,由儿子开走。
借车的电话中岳勇并没有提及三十万的事,毛秋娜反而更加踏实了,不提比提更好。
一天接一天,各种理由渐渐地涌上了岳勇的心头。铁商改制是成功的,自己是付出了心血的;毛秋娜成了千万资产的私有老板,成了铁佛市的“商业一姐”,自己是有功的;自己拥有了贺知妙年轻的肉体,是要感谢她的……。
岳母被送到上海,儿子告诉他学校里学生会正组织活动,正好用车。希望先不要把车还回去,等姥姥出院回家时反正还是要用车的。岳勇再次打电话问毛秋娜是否可以多借些时日,毛秋娜说没问题,很多高管都买了私家车,集团里的很多车辆都闲着呢。
岳勇并不知道,儿子通过他的秘书要到了方程、铁商等几家公司老总的电话,以学生会搞活动的理由,拉到了十几万的赞助费用。儿子并没有把拉赞助的事和岳勇汇报,当然,程木滨和毛秋娜也不会主动和岳勇说起这件事,小事一桩,根本犯不着和市长表功。
满以为买了两套房子可以安心工作了,但是没想到贺知妙仍然还有赚更多钱的念头。她请求岳勇,自己想去给政府的车辆代理保险,岳勇当即拒绝了。第一次,贺知妙带着难看的脸色扭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