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胶着着,道观外面也发喧闹,若不是三十个鬼差用术法维持着道观周围的结界,外面夹杂在普通百姓中间的道士们早就不顾一切的冲进来了。
落日余晖洒满了这天地,黑暗即将来临,已经打了两个时辰,花卿已经打得很累了,而且右手臂受了伤,汩汩的向外流着血,她让到一边,稍作休息,留下黎朝一人对敌。
明明老道士年纪也大了,还与她们二人打了这么久,应该也很累了,可他却一点也没有疲累的样子。
仗着自己是由魂魄修的仙,所以身体感受不到累,打着将老道士打累这个主意的黎朝,看着对面神奕奕的老道长,内心绝望。
“贫道看你们往哪里逃!”
老道长攻势发猛烈,千钧一发之际,花卿在一旁一脸着急,想要冲过来的时候,黎朝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
他凭空出现,背对着她,一身白衣,手持玉箫,轻轻一挥,他的前面就传来老道士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的声音。
黎朝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男子已经转过身来,关切的看向她。
藏在记忆深处,棱角分明的眉眼,一切都如同雕细琢的名品,合该是最深藏不露的画师的传世之作,是长于北漠偏远之地的少年将军,偏偏生就一副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的面貌。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是江南的土匪山上,马车前岿然不动的谦谦公子。
现在比之那个时候,更加的出尘绝世。
九韶伸手去拉黎朝,问:“你还好吗?”
“阿玦?”黎朝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眼前这个人,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缓缓的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他。
她多么害怕这只是一个梦。
九韶再次开口:“黎朝,你还好吗?”
黎朝眼泪流下来,怔怔的问他:“在梦里,你都不唤我阿朝的吗?”
九韶觉出一些不同寻常,上次在山洞,也没有过去很久,怎么黎朝像是很久不见他了。
“阿朝,你怎么了?”
“我好想你。”黎朝哭着扑进了九韶的怀里“我好想好想你,我好害怕,我在冥界,看到什么西都好害怕,可是我最怕的,是永远找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我们先离开这里。”九韶看了一眼虚弱的跪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老道士,又看了一眼困着这里的结界,伸出右手来,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老道士吐血之时就摇摇欲坠的结界一下子碎了。
九韶将黎朝抱起来,消失在原地。
花卿见状,叫了还在阻止凡人进来的鬼差们,也离开了这里。
而一哄而入的凡人们,只见到晕过去的老道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九韶将黎朝直接带去了天音殿中,黎朝站在云朵之上,看着自己被阿玦握在手里的手的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梦。
冥界的一切都阴森森,黑漆漆的,让她觉得挺害怕的,可是在阿玦带她来的这一路上,都是雪白的云朵,美丽的曙光,虹,一切都很漂亮,是她从未见过的漂亮。
当然,这一切美丽,都与她旁边站着的阿玦无法相比。
哭过了一场,黎朝抿着唇,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旁边的阿玦,也不话。
于是,等九韶牵着黎朝从天音殿大门进去,走向书房的时候,仙婢看着殿主牵着的那满面幸福笑意的孽摇羝主君折苏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脸惊讶,又连忙俯身行礼。
扶桑神女已经很久没来过天音殿了,今日怎么来了?而且不是现在孽摇羝在打仗吗?神女怎么没有在那里坐镇。
而且她身上怎么有一缕鬼气?
众仙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懵。
九韶牵着黎朝的手到了书房中,来他想要放开黎朝的手,走到一张案桌后面去坐着,可是才刚放开,黎朝又很快的用双手将他的右手紧握住。
黎朝一脸紧张的看着他,轻声唤:“阿玦”
九韶看着黎朝的脸,好像看见了苏苏,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她不是苏苏,她是他在凡界的妻子,他不应该将她想成苏苏。
他曾想过,会不会是苏苏陪着他下凡历劫了,孽摇羝的人她闭关了,自从那次在重华殿审判不归山一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谁见过她,而且她与司命关系好,司命可能会帮助她轮回,一切都很吻合。
可是进去轮回的苏苏不可能会变成孤魂野鬼,依着她的性格,她可能会陪着他轮回,或者直接以仙身陪在他身边,这些都有可能。
唯一不可能的是,她会变成鬼。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那黎朝只是恰巧长得很像她而已。
他不想去探究他对她的心疼到底是因为她这张脸,还是因为做凡人时,真的爱极了这个妻子,他都不想去思考。
她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无论如何,他不会负她。
九韶坐下来,黎朝也握着他的手坐下来,巴巴的看着他。
“朝朝。”在山洞里的时候,她曾告诉他,在凡界时,他是这样唤她的。
九韶笑意温柔,关切的问黎朝:“凡界传来有女鬼黎朝招摇撞骗的消息,我才知道你去了凡界,我不是叫你在山洞好好等我吗?你怎么跑到凡界去了?”
“啊?喔!”黎朝心虚的低下头,嘀咕:“我没有招摇撞骗!”
嘀咕完这句,又一脸疑惑的抬起头来,问:“什么山洞?”
“你不记得魔族的那个山洞?”
“魔族,我去过魔族吗?”
九韶皱眉。
“你……是不是失忆了?”
“阿玦,我是失忆了,可是你放心,我没有忘记你,我只是不记得死后的事情了,我们的一切,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黎朝笑得特别庆幸,她还继续:“刚才我一下子就记起你了,失忆我不怕的,只要我记得你就好了。”
九韶问她:“凡界的事情,你都记得吗?”
黎朝高兴的:“都记得啊!”高兴过后又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你居然写信要退婚,你明明答应打完仗回京城就会娶我,还没回京城呢,就敢寄信让我另觅良缘!”
想到什么,语气又弱下来:“你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以为是为我好,可是我要是真的恨你一辈子,那样的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若不是我跑到北漠去,我哪里会知道你是骗我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我答应过你的。”
黎朝低着头,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发现九韶眼中一瞬而逝的暗涌。
这次的法和上次的不一样。
离家行商变成了远赴战场,已经成亲变成了未婚夫妻,苦等一生变成了同生共死。
一样的情深,不一样的故事。
失去死后记忆的她,所的话应该才是真的。
可之前在魔族,她为何要骗他?
明明这个法也是情深义重,也并无不妥。
难道这个法也是假的?
九韶不得而知,只是面对面前正伤心的黎朝,不免存了些怀疑。
因为有了怀疑,语气也不复刚才的温柔。
“那你后面是怎么留在冥界的?”
“我也不知道,我失忆了,她们,我是因为天赋异禀,所以才留在冥界的。”
她当初的是,孟婆怜悯她,所以破例让她留在了冥界。
九韶的表情冷淡下来,黎朝很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她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事要去处理,等下会有人来为你安排住处,我先走了。”
完九韶就起身离开了这里。
黎朝没怎么反应过来,阿玦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冷淡,他们不是好不容易才遇见吗?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忙追出去,可却已经不见了阿玦的踪影。
黎朝突然感到无端的冷。
这种感觉在一个仙婢来为她安排住处的时候,更加强烈。
仙婢走过来,向她行礼,笑容得体,问她:“神女大人,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一应物件吃食都是你惯用的,您随奴婢来。”
黎朝听这话,有些不解。
“你唤我什么?”还有什么惯用的物件吃食?难道她其实已经和阿玦相认过了吗?难道她已经来过这里了吗?
仙婢是低着头的,听这话,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当然是神女大人啊!”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虽修成了鬼仙,可是还未位列上神,所以我并不是你口中的神女大人。”
“鬼仙?”仙婢迷惑,神女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鬼气,竟不是她的错觉吗?
不过扶桑神女从前来这天音殿,就喜欢捉弄她们,现在想来是设下了一个“鬼气”的障眼法吧。
“神女莫要又同奴婢开玩笑,神女的模样在这六界是独一无二的,虽然神女很久没来天音殿了,可是奴婢从前经常见到您,哪能认错呢?神女还是莫要拿奴婢寻开心了。”
黎朝疑惑,原来神和仙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吗?
可是神和仙不是在六界之中分属两界吗?
黎朝自从失忆了,话就有些谨慎,现在虽有疑惑,也不再贸然去问,只跟在仙婢后面,朝为她安排的住处行去。
只是她不问,在前面领路的仙婢却一直在话。
“神女大人,您是才出关吗?十几天前,孽摇羝那边传来消息,是您的真身被烧了,您都没有出来,奴婢还着实为你担心呢!现下看到您好好的,奴婢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相信有您在,孽摇羝是不会有事的。”
黎朝没有话,可是左手却忍不住捉住了裙子。
孽摇羝,真身被烧,神女大人。
一切不言而喻,仙婢将她认作了扶桑神女折苏。
这段时日,扶桑神树被烧,而扶桑神女闭关未出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听到许多传言。
她竟然和折苏,长得一模一样吗?
黎朝勉强镇定心神,与仙婢闲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仙婢来正看着前的路,听到这话,心中再次感到惊讶,她带着笑意回答:“奴婢唤玉莲,神女很久没来了,闭关日久,记不得奴婢,奴婢要伤心了呢!”
黎朝也笑,:“我闭关的时候,修习了一种术法,损了记忆,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还想要玉莲你帮忙我回忆回忆。”
玉莲恍然大悟,疑虑顿消。
“那神女大人有何问题,都可问奴婢。”
黎朝想了想,问她:“刚才听你,我以前是经常来这里吗?为什么?”
“是呀!神女恋慕我们殿主,所以经常都会来呢!”
“殿主?是阿玦吗?”
玉莲再次疑惑的看过来。“阿玦是谁?”
“就是吩咐你为我安排住处的那个人。”
“对呀!他就是殿主,神女连这个也忘了吗?”
“嗯,术法的反噬有些厉害。”
“他如今的名讳为何?”
“殿主名为九韶。”
“可是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里的九韶?”
“是。”玉莲颔首,并:“神女大人法术高强,相信过不了多久,反噬一定会好的。”
“多谢吉言。”黎朝笑笑,又带着些忐忑问:“我以前既然喜欢你们殿主,那你们殿主可喜欢我?”
玉莲的眉轻轻蹙起,似是为难:“这个,奴婢不知。”
“喔!”
玉莲不再话,没过多久,她们二人就走到了一个院子里。
院子被装扮得很是巧,处处皆细致,想是颇费了主人很多心思。
也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子的居所。
院子里面有八个仙婢,将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
黎朝缓缓走进去,内心翻江倒海,面上看不出来分毫。
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走进这里,可是好奇心又牵引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探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扶桑神女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关键是,她在阿玦的心里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明知道可能会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可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要怕,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