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定下了先反再招安的计划,但城外密密麻麻明军的大营还是让团练营众将校心里压力巨大,众人担忧的不是战斗力的问题,而是军纪无法维持,一旦开了公然抢劫百姓的口子,他们这支队伍和土匪流寇也差不多了,这几天不断有违反军纪的事情上报到军纪官这里,想要从百姓乡绅家里把粮食全部充公,遇上反抗是免不了的,普通士兵接触到这些丑陋的一幕,对士气也是极大的打击。
众人商议半天,终于想出了个转移仇恨的办法,那就是让被缴了械的昌平正兵营代劳,他们则是派出督察队分赴各街道督查,昌平城内,无数士兵在街道内穿行,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粮食,这些士兵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鸡飞狗跳,一些女子抱着米袋,尖叫着,哭喊着不肯放手,正兵营的兵痞们拿着木棍大声恐吓,团练营的士兵却提着明晃晃的刀枪沉默站在一边,情景非常的诡异。
为了缓解城里的紧张情绪,团练营暂时先对官员和权贵们动了手,为了安抚百姓,教导官们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口号,比如什么打土豪分粮食之类的,这让原本惊恐不已的百姓平静了许多,甚至还有许多百姓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起围观,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团练营高层已经决定十天之后再按区域划分来集中百姓的粮食,但这些百姓只要能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谁又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呢?
“李哥,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官儿呢?”青范营第三连第二排乙队士兵徐克虎瞅了个空儿,问身边的士兵李帆。
李帆望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正兵营士兵一边大声恐吓,一面和一个女子争夺装着小半袋粮食的包裹,摇了摇头道:“俺也不知道,队上的教官常说这些官老爷个个富得流油,现在看起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可不?”徐克虎连连点头:“我听说赵军那队还遇到过更穷酸的,好像是什么县里的教谕,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居然找不到一粒粮食,听说还拿了一张借条,他家还倒欠着粮店几两银子呢?”
“那后来咋搞?”李帆好奇的问道
“能咋搞?回呗,再搜下去赵军都快哭了,那几个使唤丫鬟小厮其实都是教谕老爷亲戚假扮的,你说,这为了面子遭多大罪啊?”徐克虎咂咂嘴,摇头道:“也不知道咋会把官当到这个份上?”
李帆不以为然道:“那也是少数人没有进项,捞不到什么油水,你看住北关本地的几个大族,家里的粮食都堆成山,仗着为官多本地无人敢惹,居然召集家丁对抗咱们,最后杀了几个为首的就老实了,你看这还不算肥的流油啊?”
徐克虎叹了口气,道:“咱们替朝廷打仗,落得个啥下场?郑营长他……唉,咱不给朝廷卖命了。”
李帆也点头道:“所以要造反,等朝廷派人招安,杀人的事就揭过去了,回到旅顺上面有大人罩着,谁敢欺负咱们?这样的rì子我就满足了。”
徐克虎摇头道:“我还是能跟着大人,教导官说朝廷冲咱们下手就是想削弱大人的实力,那个啥走狗烹啥的?大人真的有什么意外,别说咱们,旅顺三地谁能落得好去?”
李帆点头同意:“那倒也是,这群王八蛋不是想对付大人吗?咱们给他闹个天翻地覆,以后这些王八蛋想朝大人下黑手就得掂量掂量,看谁怕谁。”
两人正谈论间,场面已经有些失控,那个女人终究挡不住两个士兵的抢夺,小小一包粮食被夺走,她一边哭骂一边死死抱着后面那个兵痞的腿,在女人身后几个小孩惊恐的哭成一片。
那个士兵抖了几次甩不掉,只能求助的望着李帆他们,照着土匪抢劫的套路,他应该喝骂几句,然后一刀砍死这个纠缠不休的女人,可是他一来不敢,二来也没刀。
“做**还要离牌坊!”两个兵痞肚子里狠狠骂了几句。
李帆抽出顺刀,徐克虎捂住枪柄,两人杀气腾腾的朝那个死死抱腿的女子走来,气氛紧张了起来,几个男人跑过来想把女子拉走,没想到女子发了狠,竟然死活就是不松手……
“你们家里几口人?”李帆提着顺刀,jǐng戒的望了望周围,这才对那个女子喝问到。
“军爷,军爷开开恩吧?我家十几口,家里就这么点粮食了,你们拿去了咱家大大小小都得活活饿死啊?求求军爷开开恩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十几口人命啊……”那女子哭得嘶声力竭。
徐克虎拿着雪亮的铁枪,把女子身边的几个满脸仇恨的男子赶开,李帆这才蹲下来对那女子道:“大军围了城池,短时间也出不去,再说你们靠这点粮食能吃几天?你们把粮食充了公,到时候那个啥子叫集体分配的,就是把富人家的粮食匀出来,大家均分,懂不懂?虽然每rì稀粥干菜,也好过饿死不是?要说起来咱们可是吃了大亏了,拿你们这么点粮食还得养活你们全家十几口,你说谁吃亏?”
那女子毫不理会,死死抱着腿依然哭天抢地,李帆也没了办法,出发前教导官都交代了一些处置突发状况的技巧,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让这些人的关注焦点从粮食上移开,他们称之为移除兴奋源,李帆想了想便道:“城北几个粥棚已经开始排队领粥了,你再拖延下去就晚了。”
一个男人忍不住骂道:“老子活了几十年就没听过土匪抢了东西还吐出来的,今天你们要抢俺们家这点活命粮,除非杀了我家十几口。””
李帆大怒,骂道:“那你叫个娃儿去瞅瞅不就成了?”
又闹腾了半天,李帆和徐克虎押解着两个士兵背着半袋粮食回仓库报道,不管怎么说没有闹出人命来,这让几人都送了口气,北关那边就严重得多,许多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在大街上示众,有聚众反抗的家丁,有带头**的官吏,也有实施抢夺的正兵营士兵……
团练营的士兵们还是第一次真正走出旅顺大军营,开始面对旅顺以外,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天子脚下的昌平让许多人迷失了自己,然而,更多象李帆,徐克虎这种普通士兵感觉到,原本趾高气扬的官吏权贵在他们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们在他们面前是如此的虚弱,这种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他们渐渐开始明白自己的强大,只要自己牢牢抱成团又何必担心城外的朝廷大军?若是兄弟们再多一些,甚至京师的天皇老子都可以掀翻吧?
十一月二十三rì,昌平被围第十天……
随着久攻不下,各路兵马士气大丧,高层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希望主抚的意见开始渐渐抬头,主要是各路领兵将校和昌平一带的乡绅等,包括昌平总兵巢丕昌等人,而刘遵宪,王肇坤等依然坚持天兵已至,要平了兵变再谈招抚,若是各部不肯同心竭力上前,便上奏朝廷请旨调居庸关,山海关等处jīng锐兵马过来,监军魏国原本有些犹豫,但接到新任招抚大使宗元方一行已经距昌平不足五rì路程的消息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王肇坤等人威望不够,又无法约束军纪,各路兵马yīn奉阳违,攻城无力,抢劫和杀戮昌平附近的县乡倒是积极无比,一时间城外周边横尸枕藉,王肇坤等人文人领兵,为了指望这些士兵剿贼,不但不阻止反而暗地纵容,王肇坤等人的行径激起了本地士绅的不满,他们原本希望王师能早rì平定兵变,没想到这些王师比城里的叛兵还要凶残,朝廷王师的表现让他们失望和心寒,但被大义的名分逼迫下,他们不敢反对,还要替大军四下筹措粮草,帮助招募辅兵,打造攻城器械,安抚当地百姓等,一时间,周边县乡百姓都是怨言四起,人心浮动。
当天王肇坤等再次攻城,明军四面围困昌平,攻打不休,打到中午,团练营开了东门,攻打东门的通州本部军马不知是计,蜂拥而入,没想到进了东门便遭到排枪伏击,通州兵哪里遇过这种强度的对抗?顿时慌乱起来,践踏死伤不计其数,领军的通州兵备佥事王安陆趁乱逃得一条xìng命,但断后的三百多士兵都失陷在了城里。
听闻东门惨败,其余各路兵马心惊胆寒,王肇坤等见士气已丧,无奈之下只有鸣金退兵。
望着东门死伤狼藉的尸体,众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城里的乱兵强悍蛮横,不受遏制,眼下对峙之势已成,王肇坤等明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但却是没有办法可想。
“为今之计只能请旨增兵了?”中军大帐中,一身披挂的刘遵宪打破了沉默。
王肇坤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口,想要平叛靠这些酒囊饭袋肯定不行,可是增兵的话,岂不是明白告诉朝廷,自己无能吗?
见到王肇坤不言不语,刘遵宪又道:“眼下天气寒冷,乱兵用水浇灌城墙,滑不可攀,我等器械粗糙,仰攻折损太大,各营士卒士气低落,拖下去对我等不利啊?”
王肇坤抬眼看了看刘遵宪,又望了望低头沉思的监军魏国,清了清嗓子道:“魏公公的意思是?”
魏国抬起头,摆了摆手尖声道:“陛下交代咱家的是,力保天寿山无碍便是大功,至于昌平嘛,王大人尽可便宜行事。”
王肇坤大怒,心里骂了一句:“死太监,老狐狸!抢夺功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谦虚?今天东门稍稍失利便把黑锅撇得干干净净!”
“好!”王肇坤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下官这便上疏朝廷,请增兵马!”
当晚,王肇坤的奏疏快马进京,递到了御前,王肇坤在书信上奏道:“……昌平叛军势大,城内包括巡抚何谦家人,兵备佥事张肇坤,户部主事王桂,判官王禹佐、胡惟弘,守陵总管太监王希忠等所有官吏,及文人乡绅俱已从贼,有负朝廷大恩,虽钦差御史刘遵宪等人极力斡旋,但叛军占据险要,城内粮草充沛,王师数次攻城不利,折损颇多,故叛军骄横之心大起,抗拒朝廷,不肯归降,臣请陛下增兵至五万,非臣等无能,乃天灭此城也。”
接到王肇坤等人的奏疏,满朝皆惊,如果王肇坤等人所言属实,那么不是团练营作乱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昌平官场都叛变了,这给朝廷造成的打击远远不是区区一个团练营所能比拟的!
事态严重,许多人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昌平除了团练营还有正兵营所部,奇兵营一部,如果这些士兵与团练营沆瀣一气,满城皆叛,除了出动大军清剿外,单靠通州,顺义一带兵马的确是啃不动。
朝堂上窃窃私语,温体仁依旧抱病不出,谢升等尚书近来对昌平叛乱一声不吭,态度沉默,虽然也有许多人心下怀疑,毕竟昌平的事态都是王肇坤等人的一面之辞,但温体仁一系的人不发声,他们也没必要开口,万一崇祯帝一时兴起,派自己去昌平招抚叛军,那就得不偿失了。
“本兵张爱卿,近来辽南战事如何了?杨文岳等可有奏疏上来?”片刻冷场后,崇祯帝终于问道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杨波对昌平兵变的态度究竟如何?(未完待续。)